聽說許多食堂快斷炊了,吳翠藍很是焦急。聽說陽嘉縣普遍發生了浮腫病,有人私底下談論已經有人餓死了。這個時候就沒糧食了,又如何渡過來年的春荒呢?如果她還在民政局,她可以向縣委建議向上面要救濟糧或週轉糧,可是她在一年前已調任婦聯主任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果現在再去管那份“閒事”,不但起不到任何作用,還會使民政局同志有意見。得罪人倒在其次,有人會藉此批判你攻擊大躍進,給人民公社抹黑,是右傾分子。
吳翠藍牽掛着龔德興,由於忙,已經半年多沒見了,很想念他,聽說上溪情況比較嚴重,不知他有沒有吃的,她決定去看看他。
儘管有思想準備,但當她見了龔德興仍然十分驚訝,形容枯槁,又黑又瘦,精神萎頓,像是換了個人,幾乎不敢相認。吳翠藍心疼不已,差點哭了起來,她忍不住顫抖着聲音大叫道:老龔,你怎麼會成這樣子?是不是真的沒吃了?
龔德興表情呆滯聲音沙啞地說:老吳,你怎麼來了?現在食堂裡家裡都沒一顆糧食了,我媽前兩天剛餓死。
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嬸子真餓死啊?
我媽真是餓死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政府再不給糧食,棗溪人都得餓死。已經捱餓很久了,
啊呀!我聽說我們陽嘉有些地方缺糧,但沒想到嚴重到這種地步!真是官僚主義,官僚主義啊!這可如何是好?
傅美菊懷裡抱着孩子走出來,哭着說:翠藍姐,該怎麼辦哪?我婆婆餓死了,你看這孩子餓成這樣了,我一點奶水也沒有,這樣下去都得餓死啊!
吳翠藍說:美菊,你別哭,我們慢慢想辦法,我帶了幾斤米,先給孩子熬點米湯。另外我還帶了二十斤糧票,讓老龔買回來,救救急。
傅美菊激動地更加大哭起來:姐,你可真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哪!你一直都這樣接濟我們,你自己口糧也不多,你是硬省下來救我們命的啊!我給孩子謝謝你了。
見傅美菊要下跪,吳翠藍忙一把拉住她,說:千萬不要這麼說,我來得太遲了,沒救上嬸子,我心裡很難過,只要幫得上我肯定要幫的,哪能眼看着你們餓死呢。
龔德興說:老吳,你這樣身上帶着米過來很危險,還好別人不知道你挎包裡是米,不然早給搶走了。
你不說我還沒想到這一層,以後我不帶米帶糧票,把糧票當機密文件一樣縫在衣服裡。
龔德興見吳翠藍給他家帶來了糧食,自己找些草根樹皮之類,可以支撐些日子了,情緒突然好轉,居然笑了起來:哈哈哈,想不到你多年地下工作的經驗現在給派上用場了。
吳翠藍沒笑,她清楚,如果政府不發糧食,情況非常嚴重,她皺着眉頭橫了他一眼說:虧你笑得出來,我爲你們愁死了!
哈哈,我是斤米蕩,你現在給我這麼多米,我有多開心啊。我覺得,斤米蕩是最偉大的革命樂觀主義者,做一個真正的斤米蕩,需要有寬闊的胸懷和超人的氣魄。
“斤米蕩”是當地對窮開心的一個專用名詞,意思是隻要家裡有一斤米,就能夠開開心心地在外面遊蕩玩樂,從不爲以後的生計發愁。吳翠藍用嗔怪的口氣說:我看你真是個斤米蕩!我這麼一點點米夠什麼呀?
你不知道,我們已經餓了很長時間了,我們在山上砍樹幾個月一直在捱餓,下山後食堂沒了糧食,仍然捱餓。
怪不得你又瘦又黑的。捱餓這麼久了,縣委怎麼就不管呢?不行,我回去馬上向縣委反映,要求發救濟糧。
老吳,我想過了,沒用的,你反映了也不會發糧食。他們這些人是些什麼人啊?鐵石心腸!他們居然說死人是喜事,說什麼中國歷史上經常死一半人。剛剛畝產五萬斤,怎麼會沒糧食呢?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嗎?爲了保自己的官位也不敢向上面要糧食,對他們來說,死人是無所謂的,保官位最重要,我算是看透他們了!你在機關應該很清楚,現在誰敢說沒糧食?誰敢說浮腫病?連“餓”字都不敢說,誰說誰倒黴,批鬥後送去修水庫,整死你。你去反映的話,準給整死,比我還慘!你可千萬別給他們整了,你好好的,還能勒緊腰帶救救我們,你如果落個像我一樣的下場,我們就沒人救了,哈哈。
難道就真的要讓大家餓死?
那有什麼辦法呢?乾脆斷了政府放糧的念頭,大家還會各自找生路,我如果不被管制,早帶老婆孩子逃荒去了。前些日子餓死的人就是因爲等政府的糧食等死了,
你的幾個孩子太小,不被管制也不能去逃荒,逃不好找不到吃的更危險。老龔,我想出一個辦法了,我給你帶走一個孩子。
你帶走有什麼用?你自己也才那麼一點口糧。
我收作養子啊,我的養子就可以領口糧了。
對啊!以前怎麼沒想到呢?能救一個算一個!帶哪個?振國、蝶燕、蝶鶯、振樑,四個孩子隨你挑。
我帶小的吧,振樑吃奶,就蝶鶯吧,讓蝶鶯做我的養女。我們有兩個人的口糧,還能給你們多省一點糧食。你不是說,我不能給整死留作給你們救命嗎?現在我們兩人來救。
傅美菊終於露出了笑容:做翠藍姐的養女,那真是我們蝶鶯的造化!翠藍姐,你們也別太省,德興說得對,這種時候能活一個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