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火與紀律混入人羣,呂烽方纔收回目光,與唐楓說道:“楓叔,入得洞中,不知是什麼情形,我打頭陣,還請你小心斷後。”
唐楓點頭應下,自覺守在隊列最後。
呂烽走在隊列首位,將衆人護在身後。
章昭平並未說話,卻讀着書本,行在幾人外側。若是發生什麼意外,他這二流高手,與在場江湖人士相比,也算拔尖。
呂烽跟着人羣,向前邁步。
昂山石窟就在面前。
說是洞口,卻不見絲毫圓潤。洞口上部,犬牙交錯。真像林中猛獸張開的血盆大口,獠牙下勾,如若靜候獵物入口,然後全部撕成碎片。
又像被擎天巨人肆意撕扯的傷痕,無法癒合的傷勢,終在山壁上留下豁口。
呂烽皺了皺眉。
或許是早已知道此行兇險,那石窟張口,彷彿吞吐着不詳氣息。
可明知前路艱險,他卻不能停下。
呂烽吸了口氣,終是踏入窟中。
初入洞中,光線稍顯昏暗。過了片刻,便能見着洞中全貌。
自然造物,真是鬼斧神工!
在這洞窟之後,山腹之中,竟是如此空闊。
窟頂離地十人來高,頂上開洞,光灑而下。千餘人站在洞中,絲毫不顯擁擠。
而最爲驚人,便是石窟中央。那裡有一天然石臺,高約六尺,呈一圓形。彷彿天地特意打造的窟中擂臺。
光照石臺,肅穆朦朧。
此刻臺上尚未有人,呂烽身後還有門派進洞,看來等這昂山大會開始,還得有些時辰。
章昭平擡頭環視,淡淡說道:“選個靠西位置。”
呂烽看了章昭平一眼,立刻照辦。
在場衆人,除了楓叔,其餘皆知這書呆能耐。說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毫不爲過。
若是臨陣決策,花袍自是一把好手。
但說勘查地勢,章昭平可謂九霄第一。
他若說要移到西面,自然有他道理。
衆人往西繞出一陣,章昭平淡淡說道:“停在這裡。”
這裡有何特別?
呂烽自然不懂,心中疑惑,偷偷望向書呆。
書呆頭也未擡,卻似能感到呂烽目光,點頭說道:“這裡光線柔和,又不昏暗,最是適合看書。”
呂烽臉色一僵,無奈扶額。
他只覺得方纔在心中誇讚書呆的自己,絕對是個傻子。
花袍笑出聲來,“你這蠢驢,是不是覺得書呆耍你?”
呂烽臉上發紅,“誰知道他要看書……”
“所以你蠢。”花袍飲了口酒,“書呆選這裡,絕非爲了看書。”姜杉伸手指向四周,“你可見到那幾處石筍?”
順着花袍手指,呂烽觀察左近以及遠處石塊,卻還是不明所以。
“所以讓你別隻看兵書!腦子裡只剩打打殺殺。”姜杉嘆了口氣,無奈開口,“當人羣聚集,想要聚焦某人或一團體。尋找之人,便會記下不動之物,用不動之物,來搜尋目標。可你看看此處。”
呂烽看了看身周,恍然大悟,“我們周圍,竟然沒有可標之物。”
“沒錯。”花袍飲了口酒,“這裡是一處盲點,我們若是不做出頭鳥,混在人羣之中,此處最是容易被人忽略。”
呂烽看着章昭平,心中佩服。
有時真想砸開這書呆腦殼,看看裡面藏了多少學識。
衆人站了片刻,石窟終於不再進人。
周遭門派,大小羣聚,涇渭分明。倒是沒有想象中,將自己旗號高高舉起的人。仔細一想,真要高舉旗幟,那纔是丟人現眼。
又過了片刻,洞中仍舊未有動靜,呂烽微微皺眉,不知這大會準備作甚。
突然。
七武門人統統單膝跪下。
整齊劃一,低下頭顱,齊聲呼喝,“恭迎門主!”
七武門人主辦此次大會,人數原就不少,再加上這洞中迴音,彷彿千人山呼。
一道人影從窟頂洞中,逆光而下,飄飄落於石臺之上。
揚起微塵,衣襬輕舞。
那人身着灰袍,腰繫綵帶,脖圍彩巾,隨風而動。
臉上利落短鬚,足下黑靴一塵不染,威嚴目光掃視羣雄,抱拳一週,“歡迎各位掌門,來我昂山武林盛事。”
昂山羣雄,皆被震懾,多是露出驚異神采。
花袍微微一笑,“好一招先聲奪人。”
山師陰冷冷一哼,“裝腔作勢。”
南柯微微皺眉,“這人有些眼熟。似是在昌隆見過。”
章昭平正在翻頁,停了片刻,“王都?”
呂烽卻是有些興奮,“不過他來自哪裡,這人身手不差。”
楓叔點頭稱是,“應是一流高手。”
一流!
呂烽摩拳擦掌。他與聞天有一點極爲相似,便是愛與高手過招。
不過他也知道,現在時機不對,也只能將這心思壓下。
臺下羣雄也算緩過神來,一夥身披蓑笠的江湖人士,張口說道:“招呼也已打過,我們是來參加武林大會,爭那武林盟主,可不是來看你黃大門主擺譜。”
此言一出,地下應聲一片,“是啊!是啊!我們是爲武林盟主而來!”
黃恩門主揹着雙手,面無表情,“既然大家這麼說了,我這人也不喜拖泥帶水。今日聚集諸位,相信衆位也明白原由。昂山羣雄分裂許久,是時候該選出一人,引領昂山羣雄!而我……”
黃恩冷冷一笑,“就是最佳人選!”
一語畢,臺下立即炸開鍋來!
自古至今,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習武之人,誰願認慫?況且!黃恩何德何能?掌控昂山羣雄?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臺下一片譁然,各說各話。咒罵怒吼。此起彼伏。
黃恩卻是不急不惱,揹着雙手,冷冷看着臺下羣雄,“今日起,昂山歸附於我,歸順,大燕朝堂!”
一人之音竟蓋過千人聒噪。
話音剛落,窟中陡然一靜。
隨後音浪驟起,宛若掀開山頂,直衝雲霄。
方纔質疑黃恩,身披蓑笠那人直接躍上石臺,“兀那小賊!你竟是朝廷鷹犬!看某家活撕了你!”
說罷,他便朝着黃恩飛奔而去。
單拳直衝,直搗胸膛。
黃恩紋絲不動,待到蓑笠奔至面前,他只側身一步。
光芒傾灑臺上,衆人只覺眼中一閃。
再睜眼時,那蓑笠已與黃恩擦肩而過,僵立臺上。
片刻,頭顱滑下,身首異處。
無頭屍首跪倒在地,血流滿臺。
斗大腦袋滾落臺下,滾入人羣,衆人滿臉驚懼,向後急退,讓出一片空地。
那頭上雙目圓睜,死死盯住衆人,至死未知死期已至。
羣雄鴉雀無聲。
呂烽眯起雙眼,“好快的刀!”雖然只有一瞬,但他已經看清過程,黃恩袖中藏有短刀,一刀斬了頭顱。且那刀法狠辣直接,毫無花俏,只爲殺人而存。
黃恩立於臺上,再次環顧衆人。
目光冷冽,宛若寒冰。
無人,敢與之對視。
但私下卻有幾人互相打着眼色。
黃恩全部看在眼中,冷冷一笑,再次開口,“莫要心存僥倖。你們自認人多勢衆,合力便能滅了我七武門?看看你們四周,有多少話事人並不在此?”
衆人聞言一愣,皆是左顧右盼。
黃恩淡淡說道:“不尊王命,態度強硬者,已和閻羅作伴。你們誰想去陪他們?”
羣雄大驚失色,盡皆與無主門派拉開距離,“我們還在疑惑你們師尊爲何沒來!想不到你們欺師滅祖!”
黃恩旁觀人羣紛亂,“良禽擇木而棲罷了。”
臺下一片混亂,人羣終是分成兩撥。
一側神情慌亂,另一側皆是無主門派,兩撥之間,劍拔弩張。
“現在,誰是人多勢衆?”黃恩冷冷看着,舉起單臂,高聲呼和,“同我一道,爲國效力,到時候名留青史,何樂不爲?我這人不喜拖泥帶水,只說最後一遍。”
“此刻歸順,過往恩怨,既往不咎。”
“冥頑不靈,格殺勿論!”
黃恩眯起雙眼,“莫要怪我,心狠手辣!”
慌亂,恐懼,猜忌。
彌散在人羣之中。
呂烽搖了搖頭,這些人終是烏合之衆,他們若無求生之意,真要冒險救援?九霄幾人之力,怕是難以力挽狂瀾。
就在此時,有一麻衣躍上臺去。
那人五短身材,尖嘴猴腮,看着不似好人。
黃恩仍舊面無表情,“坎精門,薛門主?”他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你們這挖墳倒斗的門派,倒是站了出來。還真是諷刺。”
薛門主摸向腰間匕首,“我坎精門,雖是挖墳倒鬥之徒,算不上名門正派。但也是昂山之屬。全門上下十六人,人人皆是血性漢子!要我跪在朝廷門下,一生不得江湖逍遙。老子告訴你,絕不可能!”
“哦?”黃恩挑了挑眉,“那我便給你這個機會。”
他解開脖上彩巾,拋至一邊,“殺了我!你做盟主!”
彩巾翩然落地。
薛門主矮身前衝,身法竟是極快,轉瞬已到黃恩面前。
黃恩面露訝然。
“噗嗤!”
黃恩後退半步,腰上彩帶被剖去一截。
薛門主耍着手中匕首,上下紛飛,“姑娘的脣,扒墳的刀。若瞧不起,生死自負!”
話音未落,他那矮小身影又是前躥。
這次,黃恩眉頭微皺。
薛門主匕首當胸,黃恩似要出刀。誰知那身影一閃,薛門主滾至黃恩身後,匕首捅向腰間。
眼看就要得手。
黃恩揮動衣袖,刀光連閃!
“當”的一聲脆響。
薛門主發出一聲尖細慘叫,飛身倒退,倒在石臺邊緣。
右臂整隻分離,血流如注。
臺下羣雄噤若寒暄。
黃恩甩了甩衣袖,慢慢走向薛門主,“我敬你是條漢子,再給你一次機會……”
“降!或死!”
所有目光,盡皆落在臺上。臺下針落可聞。
薛門主痛得渾身顫抖,但他生生按住斷臂,緩緩站直身軀。
渾身戰慄,血流不止,氣喘如牛,可他依舊挺直脊樑。
五短身材,卻屹立不倒。
滿頭冷汗,然話語鏗鏘。
“我們坎精門打了一輩子的洞,爬在洞裡,跪在地上。這麼些年,已經跪夠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穩定呼吸,拾起地上匕首,環視無聲羣雄。斷臂血流,卻彷彿已不知疼痛。
薛門主灑脫一笑,重新面向黃恩,舉起手中短匕。
“江湖兒郎,只能站着死,絕不跪着生。”
黃恩眯起雙眼,“我送你上路!”
刀光一閃!
“當!”
一聲巨響,迴盪石窟。
長槍攔下刀閃。
呂烽護在薛門主身前,對黃恩微微一笑,“你的對手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