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黑黢黢的被一大片烏雲遮住了太陽,一切都靜得可怕。偶爾颳起一陣風,帶起街上的塵土。行人小心翼翼、竊竊私語,一切給人的感覺都是十分的壓抑。
“快、快、快!前後左右都給我圍死了,連只鳥都不能放出去!”突然來了一百多個帶刀的步兵,看他們包圍的地方,應該是大將軍韓楚沛的家宅——韓府。
“啊我這聽說大將軍韓楚沛帶兵投降了,這是真的嗎?”一路人問道。
“據說那蠻族是兇狠狡詐、詭計多端哪,韓大將軍這回可真是不好說啊。”
“真與不真,那都是朝廷的事,與我等布衣又有何干那?我說這位兄弟,別緊着看熱鬧了,該躲躲該走走吧,這世道啊,不太平嘍!”
行人很快散去,一百步兵很快將韓府給圍了個密不透風。自那謠言傳入安陽城,衆人都是惶恐不一,朝廷也亂了陣腳,皇上日日上朝都心急如焚。這日上朝又談及此事。
“皇上,臣以爲:蠻族現在仍在入侵我大衛疆土,無論此事真與不真,都需再派兵前去南蠻,一來可御蠻族,二來可打探韓軍到底是否真的投降。”
“誰願領兵出征?”大衛皇帝衛雲,這個王朝最高的統治者,到此時仍然氣定神閒、不怒自威。
衆人一聽,皆頷首默立,不敢答言。
突然,只聽門外傳來噠噠噠急促的腳步聲。
“報——啓稟皇上,韓楚沛他……他回來了!”一兵卒上氣不接下氣、跑得滿頭是汗。朝堂上瞬間炸開了鍋,一片譁然。
“傳他即刻覲見!”衛雲怒道。
那天京城裡來了一羣看似流民一般的人,他們衣衫襤褸,行動遲緩,看似已精疲力竭。但爲首的那個人仍然一副威嚴不減的神態,他們很快被巡城的官兵全部帶走,帶進了皇宮。
不錯,那羣流民中爲首的正是韓楚沛,此刻他正跪在大殿之上。
“罪臣韓楚沛參見皇上。”
衛雲並不答言,當韓楚沛看到皇帝的表情,他漸漸開始明白,此次戰敗便是重罪,加上流言四起更是失去了皇上對自己的信任。他心寒了,他知道自己面臨的將是什麼。從前畏懼韓家的那些文臣武將,開始將戰敗的所有責任推在韓楚沛一人身上,恨不得今天就把韓家扳倒。當然,韓家是要倒了,不在今日,就在明天。幾個月的浴血奮戰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結果,韓楚沛真是萬萬也沒有想到。
當晚韓楚沛一進韓府,便找來夫人肖月:“我們要做好準備,皇上不會就此罷休,韓府已被包圍,不日就將降下罪詔,此次他們不斬淨殺絕是不會罷休的。你帶着三個孩子,今晚就走!”
“那你呢?”
“我帶家中幾百丁壯殺出這安陽城,待擺脫他們的包圍,就去與你們匯合!”
“若你擺脫不了呢?”
“今夜子時一刻,松林山下端情渡口,若我沒有來,你們馬上乘船南下!”
肖月還要再說,韓楚沛狠心把頭一扭,破門而出。
皇城正殿中,暗香浮動,昏昏慘慘。衛雲一人站在殿前,那垂簾後面有一個人影,正垂手侍立。
“今晚他們可有什麼動靜?”衛雲先發話了,這幾個字從他口中說出顯得格外陰冷可怕。
“他們今晚就要出逃,臣所料果然不錯,韓楚沛早有反心,就算他南蠻戰敗,陛下也還沒有降罪於他,但他對陛下您是多麼的不信任,如今他要拼個魚死網破,正是殺了他收回兵權的好時機啊,陛下。”那簾後之人幽幽道,更加陰森可怕。
見衛雲沉默不語,那人又說道:“陛下,韓楚沛乃軍中統帥,根基牢厚,現在您與他已生嫌隙,此時若不殺他,待日後放虎歸山,那時又當如何是好啊?您的江山還能坐穩嗎?”
衛雲長嘆一聲:“罷了,此事你去辦吧。”黑影聞言,只見殿內燭火忽地一閃,垂簾高高捲起又飄落間,已不見了蹤影。只有衛雲一個人凝神站在殿內。
夏末秋初的安陽城,午夜間不算炎熱,涼風習習吹過,倒是舒爽。城裡燈火稀疏,很多人早已熄燈入睡。此時包圍韓府的那些官兵剛換完班,聽得院內靜靜的沒有什麼響動,韓家必然也都入夜安寢了吧。夜色醉人,心曠神怡,正是做夢的好時候。
突然,正門處發出細碎的聲音,好像有人在鋪放什麼東西,那些官兵還未聽清楚。猛地只聽嘭的一聲巨響,火光四射、烈焰沖天,從外面被官兵封死的正門被炸開來,一隊人馬破門而出,爲首者單槍匹馬,威猛無雙。那些官兵還未反應過來是什麼情況,待馬上人飛馳而過,已是頭顱落地。緊跟在後面的一隊人護着一架馬車,車簾低垂不知裡面是什麼人,卻跑得飛快,一路殺向西城門。
官兵早就亂了套,不料這些人如此勇猛。更有一少年,十六七歲的樣子,一把青宵劍使得光影斜飛、身法了得。轉眼間他們已來到西城門下,只見那少年飛起一躍,踩着城牆上了城頭,城上衛士欲阻攔,哪裡是他的對手,不一會兒西城門已緩緩放下。
城外大道寬闊,官兵在後面狠追。再往前走,就是松林山。此山內都是高大的百年松樹,白日裡都遮天蔽日,晚上更是陰暗。官兵一進山就找不到韓府的人馬了。
那韓楚沛本欲自己帶着府兵殺出,但是夜清堅持要留下,於是父子二人合力殺出了安陽城。轉眼他們已進入松林山深處,翻過山去,後山腳下即是端情渡口,端情渡口接淆水入西海,西海以外便不是大衛的領土,衆多島嶼自有藏身之處。
他們一路疾行,到了松林山頂。松林山自古產藥,是中原名貴藥材的重要產地,採藥的醫者衆多,久而久之,爲數月尋藥採藥之需,這些醫者在山頂修建了一個簡陋的藥臺,供曬藥、修整之用。此時正是深夜,自然沒有人。藥臺十分寂靜。靜的可怕,韓楚沛一行打算橫穿藥臺直接下山去,待他們走近,纔看到藥臺中間站着一個人。那人背對着他們,一身黑衣。韓楚沛心下疑惑,深夜會有誰在藥臺,此人定是有備而來,他示意衆人提高警惕。
“終是來了,大將軍。”那幽幽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那人手中拿着一把曲柄的玄鐵劍,看似十分詭異。韓楚沛等人還未反應過來,藥臺周圍已被數十個黑衣人包圍。那藥臺中間的人突一轉身,直逼韓楚沛而來,二人打在一起,瞬間劍影橫飛、刀光四溢,韓楚沛身法已是了得,誰想那黑衣人能招招克住韓楚沛的劍法,無奈下韓楚沛雙掌一翻,一團紅色光焰自掌心泛起,連四周空氣中都泛起陣陣熱浪。“這就是我韓家的秘術炎火吧。”夜清打鬥之餘看到父親掌中的熊熊烈焰,不禁佩服。
韓楚沛雙掌一推,兩條火龍騰空而出,直向黑衣人飛去,眼看就要燒到他身上。沒想到,那火龍在黑衣人面前停住,漸漸從赤紅色變成了滲人的藍紫色,黑衣人用盡全力手腕一震,四條火龍呈包圍之勢射向韓楚沛,韓楚沛來不及格擋,竟讓那火龍給生生擊飛了出去,重重地倒在地上,一聲悶哼竟扭過頭去。他帶的幾十府兵皆被殺得所剩無幾,這羣黑衣人個個都是很強大的殺手。
“父親!”夜清一聲怒吼,剛想衝過去,一條藍色火龍已向他射來,青宵劍的光芒瞬間與火龍碰在一處,阻擋着火龍不能向前。那黑衣人一聲冷笑,左手一翻,手心中又多了一股冷火,只見他微微一震,那條火龍瞬間變得兇猛暴躁,一聲怒吼射向夜清。眼看就要灰飛煙滅。
突然之間,就在那一瞬間,一切都靜了下來,連空中落下的松針都緩緩停住。
“叮鈴鈴鈴……”林中突然傳來細碎的鈴鐺聲,非常微小,幾近聽不出來。空氣中夾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好像是茉莉花的香氣,香氣漸濃,從夜清身後突然飛出一羣青色的蝴蝶,那些蝴蝶整個身體散發着幽幽的青光,將夜清團團圍住。那條火龍正擊中這一團的蝴蝶,藍色冷火爆裂後,蝴蝶向四周飛開,那蝴蝶羣中央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區區障眼法,我且看你能跑到哪裡去。給我追。”那爲首的黑衣人一身冷笑。其餘的黑衣人迅速轉身開始了追查。藥臺上到處都是韓家府兵的屍體,當然,這其中也有大將軍韓楚沛自己的屍體,或許,他早就知道自己逃不出去,才故意與肖月母子分開走,只是他不會知道,韓家的劫難還遠遠沒有結束,一切纔剛剛開始。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松林山深處,一綠衣女子,細眉明目,口若丹朱,雙手輕顫,一羣青***平地而生,蝴蝶羣越變越大,最後竟走出一個人來。正是韓夜清。
“盈盈,怎麼是你?”夜清問道。
“我聽說你們從安陽逃跑,皇上怎麼會輕易放過,必是派人追殺,所以跟過來看看的,沒想到……”
“我要回去,殺了黑衣人,爲父親報仇。”夜清攥緊了雙拳,眼中血絲滿布,轉身拔腿就要走。
“你現在去無非就是送死,那黑衣人的冷骨靈火威力你也見到了,你不能去!”
“就算是死,我也要報仇!”
“跟我走吧,夜清。”
“不,我不和你走。”
二人正在爭執,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股異香,聞之讓人昏昏沉沉。
“不好,這是迷魂香。快走!”盈盈大叫起來。說罷拉住夜清轉身就要走,剛一回頭,只看見一隻紅色的手,指尖微翹,靈光一閃,頓時暈了過去,沒了知覺。夜清也未看清,竟也暈倒在地。
此時正是子時一刻,端情渡口處一隻小船靠在岸邊,船上只有兩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和一個女人、一個僕人。
“夫人,子時一刻,該走了。”
“將軍還沒有來。”
“將軍吩咐過的,子時一刻必須要走,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呀。”僕人急道。
“我與將軍本就當同生共死,現在將軍生死不明,我不能走。丹秋,這兩個孩子,我就交給你了,你帶他們南下,去西海諸島那裡,將他們託給修煉之人,讓他們修習正法,永遠不要回來。”肖月語重心長地對僕人講到,她神色堅定,眉頭緊鎖,彷彿已經做好了決定:就算是死,也要和韓楚沛死在一處。
“夫人……你不在,他們怎麼辦啊。”丹秋已泣不成聲。
“記住了,不要讓他們再回來,永遠都不!”說罷,她轉頭,最後一眼看向那兩個正在熟睡的孩子。她只是看了一瞬,但又彷彿是好久好久,久到所有的愛都在這一瞬的注視中停留。
“他們就在船內。”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呼喚。肖月聞言,一躍已飛出了船艙,反手一掌將纜繩劈斷,用力一推船尾,端情渡口湍急的水流送託着這一葉小船翩翩而下,直奔淆水。
肖月最後的側臉,是欣慰而沒有遺憾的,即使那眼光中仍有無邊的悲哀和痛苦,但是卻掩蓋不住最後的一絲希望和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