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的時候很熱鬧,該來的人都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大傢伙圍着桌子坐了一大桌。
鬼毒夫人一身紅衣,就顯得特別的醒目。臉上始終是那副冷冷冰冰、生人勿進的表情。鬼醫沒料到她也會來,擡步跨進門口的時候看見她,步子有些遲疑,看樣子是剛準備退縮呢英姑娘扭頭就瞧見了他,努嘴道:“來了就進來唄,死老頭你害羞啊?”
鬼醫瞪她一眼,進來坐下:“沒大沒小!”
大家拿了筷子纔沒吃幾口,葉宋剛剛恢復,正和葉青親熱得很,樣樣都照顧到她,鬼毒夫人的眼神便略帶審視的落在了葉青身上。那眼神又冷又銳利,讓葉青平白有些膽怯。
然後鬼毒夫人淡淡睨了鬼醫一眼,看不出有何情意,便道:“你要治的便是這姑娘的腿?”
鬼醫點頭道:“不錯,她腿骨斷掉的地方已壞死,今天便要準備一下,先幫她補骨,看看能不能以毒攻毒刺激她大腦,助她找回腿下面的感覺。”
這說得葉青有點緊張,葉宋握了握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怕。
鬼醫說着便有些遲疑,又有些感慨,明亮矍鑠的眼睛看着鬼毒夫人,又道:“你爲什麼突然……”畢竟鬼毒夫人那麼久沒回來過,突然回來了,誰也不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
怎料鬼毒夫人卻道:“瘸腿的、毀容的、中毒的,你什麼都要醫治,就連少顆心的你也要嘗試一番。她不過就是斷了腿而已,又不是要死了,不照樣活得好好兒的,今天你就把他們送走吧,從哪裡來回哪裡去,藥王谷不歡迎他們。”
她這番話真真是毫不留情。雖然夾槍帶棍,但還是人家的家事,葉宋等人冷靜得很。倒是鬼醫和英姑娘,有些錯愕。
英姑娘怯生生道:“娘,他們是我朋友,不僅幫過我,還把我從昏城帶回了蘇州呢……老頭幫忙治一治葉青姑娘的腿,應該沒什麼大礙吧……” ωwш● тт κan● c o
鬼毒夫人當即拍桌,重重地呵斥英姑娘:“混賬!就因爲這樣,就帶一幫陌生人進谷來,你是缺心眼兒還是怎的,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還在這裡幫外人說話,爲娘養你這麼大,就是讓你胳膊肘往外拐的麼!”
英姑娘沒想到鬼毒夫人發這麼大的火,被訓得一愣一愣的,當即紅了眼圈。
蘇靜便笑容可掬地開口道:“夫人莫要誤會,我們並非一開始便設計與英姑娘相遇,幫她也實乃偶然,事後在船上鬧了些誤會才知道她的身份,便央求她帶我們過來。英姑娘耿直率真,她真心待我們,我們亦是真心待她,並無一星半點的利用之意,還請夫人不要責怪英姑娘。”
鬼毒夫人絲毫不領情,冷冷道:“我的家事,何時需要你插嘴了?英子,你把他們帶進來,就由你把他們趕出去。”
英姑娘鼓起勇氣道:“藥王谷又不是禁地,誰有本事進來誰就進來,況且老頭子已經同意給葉青姑娘治腿了,爲什麼要趕他們出去?”
下一刻,鬼毒夫人紅袖一拂,往英姑娘臉上“啪”地一聲掃了一下,英姑娘呆住了。飯廳裡的氣氛陡然凝固。
鬼毒夫人怒道:“膽子越來越大了!”
英姑娘滿眼含淚,捂着臉頰,半是委屈半是傷心難過,道:“你怎麼從來都是這樣!一回來稍有不順你心,你就發這麼大火,別人家的娘根本不是你這樣的!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說罷飯也不吃了,轉頭就朝外面跑去。
這時鬼醫也有點冒火,重重地放下筷子,道:“英子縱然再有不對,你也不應打她。況且這裡是我的藥王谷,我讓什麼人進來,給什麼人治病,都是我的事情。十年前你帶着英子一走了之時便說了與藥王谷再無瓜葛,如今卻又回來干涉,你是想怎麼樣?”
鬼毒夫人冷眼看着鬼醫,問:“是不是非治他們不可?”
鬼醫道:“我說了這是我的事情。我的醫術便跟你的毒術一樣,你想毒誰便毒誰,而我想救誰便救誰。這應該不礙着你吧。”
鬼毒夫人站了起來,碗筷呯呯砰砰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她亦轉身朝外面去,道:“話已至此,隨你便吧。”
“英子說得沒錯,她一點兒都沒變,時隔多年,一回來也還是什麼都要管。從前進出我藥王谷的人,我想醫誰,每一個都要經過她的同意才行,她不同意的就算我醫好了她也會毒死。”說着鬼醫也放下了碗筷,顯得無比的鬱悶,站起離去,不忘提醒一句,“這桌飯已經不能吃了。”
葉青也趕緊丟了碗筷,驚道:“莫非剛剛被英姑娘她娘下了毒?這也太厲害了吧,我明明看見她什麼都沒做。”她見葉宋手上還拿着半個饅頭,立刻拍掉,“二姐快別吃了!”
蘇靜叼着一根筷子,看了葉宋一眼,慢悠悠道:“是不是南瑱的女人都這麼管得寬呢?”
葉宋似笑非笑:“你去找個南瑱女人回來試試不就知道了?哦我想起來了,我記得南瑱的小公主似乎對你有意呢,要等你三年呢。”
蘇靜抖了抖肩膀,道:“得了得了,那種小丫頭我可消受不起。”他四下掃視一眼,“咦,是不是少了個人?”
葉青兩眼亮晶晶道:“你是說蘇漠大哥吧,英姑娘她娘走了以後,蘇漠大哥也跟着出去了呀。”
“這小子,倒機靈。”回頭蘇靜就不滿意了,“阿青,你叫蘇漠都叫大哥,怎麼叫我就叫蘇四呢,也叫聲大哥唄。”
“切,我纔沒有你這樣不正經的人叫大哥。”
英姑娘跑到田埂上,雙眼哭紅得像兩隻核桃。陽光鋪陳下來,把藥王谷都照得金燦燦的,她坐着的背影孤單蕭瑟,平時和她追逐打鬧的大狗也跑過來,坐在她旁邊,不叫不鬧。
從今早鬼毒夫人對她的態度便看得出來,平時英姑娘和她娘是怎樣的相處方式。儘管如此,鬼毒夫人不在時,她言語之間還是處處維護着她娘,可見她娘在她心中的位置很重要。任誰被娘當着衆人的面打了一巴掌,都是很難過。
蘇漠去時,她正哭得傷心,便沒有打擾她。只等她漸漸平靜了才走近了去,大狗警惕地回過頭,對蘇漠狂叫兩聲,然後自個搖着尾巴走開了。蘇漠在英姑娘背後,拍拍她的肩膀。
英姑娘回過頭,冷不防卻見一朵芍藥出現在眼前,開得正是燦爛。她擡起眼簾,看到蘇漠那張與平時一樣一絲不苟的臉,淚汪汪的大眼睛不由又是一陣氾濫,癟嘴道:“你來幹什麼,是不是看我笑話的?”
蘇漠坐在她旁邊,道:“你這麼難過,有好笑的笑話可看麼?”
英姑娘接過那朵芍藥,悶悶問:“你去哪裡找到這花的?”
蘇漠道:“無意當中在屋後的空地裡發現一片野生的芍藥花,很是堅強燦爛,你要去看嗎?”
英姑娘點點頭。
蘇漠便起身把她拉了起來,帶着她去看那芍藥花。
只是,纔沒走幾步,一道香風撲鼻,眼前紅影一閃,鬼毒夫人便落在兩人面前。英姑娘怯怯地躲到蘇漠身後,可是想了想,又主動地站出去把蘇漠拂到身後。
鬼毒夫人對英姑娘如此護着蘇漠感到十分震怒,道:“過來,隨我回去。”
英姑娘搖搖頭,道:“我現在不想回去,我要去看芍藥花。”
“放肆!還不過來!”
蘇漠開口道:“夫人,英姑娘她還小,正是好玩心性,夫人何必如此迫她。”
結果鬼毒目色凌厲一翻,落在蘇漠身上,道:“何時輪到你說話了?”英姑娘拂着蘇漠緩緩往後退了兩步,結果鬼毒夫人又道了一句“認識了這羣人回來你翅膀就硬了”,隨後手指間不知夾了什麼東西,對着英姑娘和蘇漠便是一彈。
英姑娘一驚,即刻拉着蘇漠躲開,轉身撒出另一道粉末,兩相中和,道:“娘!你幹什麼!”怎知身後蘇漠下一刻臉色卡白,隨後雙眼一閉便倒了地,英姑娘扭頭看去,大懼,“蘇漠!”
蘇漠的面部皮膚下,正有黑色的線蟲一樣的毒線似順着脈絡血液爬行,恐怖至極,英姑娘一把扯開蘇漠的衣襟,只見無數黑色線蟲正朝他胸口的地方匯聚,失聲大吼:“爹!爹!爹快救命啊!”
這是這麼多年來,英姑娘第一次方寸大亂地叫鬼醫一聲爹。叫得鬼毒夫人顏色一變。
鬼醫聞訊趕來,見狀表情嚴肅地不能再嚴肅,當即給蘇漠服下幾粒藥丸,讓人把他擡回去,進一步解毒。英姑娘一刻不停地跟着去了,鬼醫臨走前回頭看了鬼毒夫人一眼,道:“你一輩子囂張跋扈慣了,這一次,你信不信你要是真的殺了蘇漠那小子,英子鐵定不會原諒你。”
幸好鬼醫來得及時,鬼毒夫人的毒他也早熟悉個七八分,撿回了蘇漠一條命。蘇漠昏迷期間,英姑娘守在他牀前一刻也不願離開。後來估摸着他要醒了,英姑娘提起裙角便跑去了外面,去到蘇漠所說的小屋後面,果然看見一片灼熱盛開的野生芍藥。她採了一些回來,用只長頸瓶裝着,蘇漠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前的光線明亮而柔和,妙齡少女亭亭玉立,正將一盞芍藥放在那窗前,手指輕輕撥弄其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