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平常都不來我這裡,若是有什麼事吩咐則通常會請我過去,到她那裡說。
今天突然到來,又是這個時候,很讓我有些吃驚,實在想不出她的來意。
我趕緊起身和耶律丹真一起走出去。來到廊下時皇太后已經過了水榭,走到石橋上了。
我匆忙迎過去見禮,看見皇太后似乎頗爲不悅的樣子。
我心裡更添幾分詫異。
讓進屋裡落座,皇太后看見了几上的棋盤。“哦,真兒剛纔可是在與天行對弈?”
耶律丹真賠笑答話,皇太后轉過身來看我,臉上頗爲玩味的樣子。“玩得可還開心啊?”說完也不待我回答,一甩衣袖徑自到椅子裡坐下。分明是在責備於我。
待宮人獻上茶來,她老人家將蓋碗狠狠地扣上,怒火更盛。
見此情景,我只好收斂神色,小心應對。心裡飛快回憶着這些天自己的所作所爲,卻怎麼也找不出惹她不快的理由。悄悄去看耶律丹真,發現他也在看着我,目光裡是同樣的詢問。
沒辦法,猜不出來只好硬着頭皮請教。“不知太后這個時候過來,可是有何事賜教?……”
話才說了一半,就被皇太后一聲斷喝攔腰斬斷。“你們這裡兩個人倒是玩的開心,外面的事全都不理,我那裡都快被眼淚沒到窗臺了!”
我愕然無語。
還沒等我開口,耶律丹真倒急了,“母親,是不是後宮又有人去你那裡胡鬧了?這麼大的膽子,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我聞言一驚,轉而立刻明白了耶律丹真的意思。他這話明着是問太后,其實是在暗中提醒我,皇太后不會因爲某個後宮女子吃醋來我這裡問罪。肯定是我身邊的某個下人做了什麼不好的事被告了去,而且證據確鑿。
我心下了然,忙上去小心徵詢。“是不是天行身邊的什麼人行事不當,惹太后生氣了?”
皇太后的面色在我講完這句話後,立刻轉晴了許多。再看我的眼神也從氣憤變成了賞識。點點頭,放柔了聲音說:“還是天行比較聰明!”
我和耶律丹真對望了一眼,被誇獎得一臉尷尬。
不敢悄悄鬆氣,我賠着小心細問端詳。
皇太后想起來意,臉上又瞬間冷得掛了霜,一個一個,把我們從頭看到尾,最後甩出一句話來。“哼,騙了人家姑娘的心,卻還說什麼配不上人家,這樣的人,我看就是該殺!”
我和耶律丹真聞言都是一驚。
我想不出自己身邊會有誰這般無恥,竟然幹出這種事來。
我把身邊的人想了一圈,最後覺得似乎還是竹兒闖禍的可能性比較大。心裡又急又氣,忙命令身旁的下人快去把竹兒給我叫來。
皇太后看我傳令下去叫竹兒,面上似乎有些不解,但也沒說什麼。
不一會兒,竹兒來了。進門看見我們這陣勢,他倒笑了。“呵呵,皇太后是因爲小魚和俊離公主的事過來拿人的吧?”
什麼?我大吃一驚。
可是從皇太后的表情和耶律丹真略略思考後悄悄點頭的動作來看。又毫無疑問就是小魚。
怎麼會是小魚?
竹兒過來告訴我:“小魚都跟我說了,他是在上次圍場狩獵的時候認識俊離公主的。你們在前面烤火的時候,公主想看看皇后的帳子,就跑去裡面玩,於是就認識了小魚。從那以後就經常找機會跟小魚說話,總纏着小魚給她講南朝的事。……”
“難怪!”耶律丹真接過話頭:“這兩年一讓她嫁人,她就鬧。說什麼有心上人了,一定要等他回來!……我還以爲她說的是——”耶律丹真說到這裡把話嚥下去了,轉過頭來看了看我,眼神十分古怪。
我沒功夫追究耶律丹真的眼神,吩咐竹兒快去把小魚叫來。竹兒還沒去,小魚已經自己走進屋來,二話不說,在地中間跪了下去。
“小魚,把事情說清楚。”我看着他,俊離公主是何許人也我不清楚,但小魚的爲人我還再清楚不過的了。我可不相信他會是皇太后說的那樣。
小魚看着我不說話。
“怎麼了?”我警覺起來,“難道你真的……”始亂終棄是最不能讓人容忍的行爲。我不相信我身邊的小魚是這樣的一個人。
小魚擡起眼睛來看我,眼裡淚汪汪的。“將軍,小魚對不起你!小魚收了公主的短刀,小魚不知道,收了公主的短刀就要娶公主。……”
“什麼?”我拍案而起,這是矇騙啊,貴爲公主怎麼可以用這樣的手段?
“等等,”皇太后叫住我。轉而問小魚:“你且說,公主待你好不好?”
小魚想了想,垂下頭去:“好!”
“那公主可曾欺壓過你?”
“沒有!”
“你跟公主在一起,開心不開心?”
小魚不說話了。
“我來問你,”?耶律丹真插上話來,“小魚,你是不是不想離開你家將軍?”
“是!”
“你是否覺得如果沒有你在旁照料,天行他的日常起居會有很多不便?”
“是!”
“所以,你就覺得自己不能娶公主爲妻?”
“我早就跟她說過了!”小魚似乎十分苦惱。
皇太后無語,耶律丹真也停下來不再說話。
我嘆了口氣。
此刻真相似乎已經大白,不用再問了。可我還是不放心,請示皇太后,“可否讓我見見那位俊離公主。”
很快,俊離公主被叫了來。十六七歲,一個活潑漂亮又很任性的小姑娘。一身零七八碎的飾品五顏六色掛在身上,嘴噘得高高的,眼睛還紅着。
進門見了我們,草草地行了個禮。賭氣不說話。
這次輪到我來審公主。
“俊離公主,你可是喜歡我家小魚?”
“嗯!”小姑娘毫不猶豫地點頭,滿頭五顏六色的羽毛都跟着搖動。
“那小魚喜歡你嗎?”
“嗯,嗯,當然,他都收了我的短刀了。”小姑娘堅持着,固執地梗着脖子,可是眼圈卻有點紅了。
我掃了一眼小魚,小魚很是無奈。
“他只是我的隨從,你不覺得他出身低微?”我繼續問。
公主眼睛一瞪,鬥志昂揚,“我管他出身什麼,我就要他當我的駙馬!……”
周圍衆人都有些不自在,我瞥見皇太后和耶律丹真都在皺眉。可見這個公主平日就是刁蠻成性的有些嬌慣過了頭,連長輩都管不了。
“我要讓他做我的駙馬,我還要他……”公主還想說什麼,就見小魚忍無可忍猛回頭給了她一個眼色,“你行了。…..”那公主見了立刻閉緊嘴巴什麼都不說了。
一物降一物,還真是不假。
屋子裡的人看見這樣子都笑了起來,我也總算放下心來。看來小魚和這公主還真是天生一對。
其實,我也一直在考慮小魚的將來,我不想讓他一輩子在我身邊端茶倒水,卻也知道他不會捨得離開我。本來也籌劃着,尋些機會讓他去做事,再慢慢讓他離開我,成家立業。只是沒想到機會是這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自己哭着找上門來。
也好,兩件操心事可以一併解決。
皇太后和耶律丹真領着破涕爲笑的俊離公主回去。竹兒在這裡跟我一起開導固執的小魚。
兩天之後,小魚和俊離公主的婚事就定了下來。皇太后和耶律丹真都很高興,好像終於把一塊熱山藥扔出去了似的,興致勃勃地給他們謀劃着婚禮的安排。
我這邊,也在盡心幫小魚準備着結婚用品。他已無親人,我就是他的親人,人生大事,我希望他能沒有任何遺憾。
第十八章
小魚的婚禮辦得隆重熱烈。連袁龍宜都派人送了賀禮過來。
婚後,小魚和俊離公主住進耶律丹真特意賞給他們的府邸。而小魚也以新任駙馬的身份,名正言順地正式供職於有司。
我的一樁心事徹底了了,很是高興,只是小魚他們的宅院離我住的皇宮距離頗遠。而隨着他的公事漸忙,來跟我見面的機會也就越來越少。我只是偶爾會在報批上來的文件中,看到他的筆跡或聽他的上司經常說他如何沉穩細緻。
竹兒也很忙,家大業大的,到處都要他去操心。
我身邊重新調配了幾個人負責照料日常起居。都是些聰明伶俐的少年,一個個盡心盡力,把我的日常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條。
不知道是因爲年齡的關係還是什麼別的,有的時候,我看着他們躡手躡腳地走動,會忽然想,我與這些少年之間,也僅限於主僕的關係,再不會像跟小魚或竹兒那樣。可以患難與共貼心貼肺。
皇太后了了心事,高高興興去別院修養。
耶律丹真和以前一樣,找我的時候,除了商議國事,就是詢問我的身體。再不就是弄來一些好吃好穿好用的,堆滿我的屋子。
我把自己埋在公文堆裡,忙得不辨晨昏。
推行新政,阻礙重重。改革官制、整頓吏治、獎勵工商、改革學制、……說來簡單,但施行起來談何容易。各地成堆的問題蜂擁而至,剛剛處理完一批,下一批立刻又承了上來。
我從早忙到晚,幾乎連用膳的時間都沒有。
書房的大門一天到晚都是敞開的,門前穿梭往來着急匆匆地各路官員。而書房兩廂的空房子全被我改成了議事的場所。各部官員都不必回去自己的官邸,有什麼問題就在這裡當場商議完成。
事情太多,時間又緊迫,所有的話都擺在明面上,準或不準,立刻就能知曉結果。誰也不必縮頭縮腦。
我有時會去房間裡聽他們辯論,有時則在書房裡坐等他們的商議結果,而耶律丹真則更多地去做背後的事情。一個個單獨去召見他們談話,推心置腹,指點迷津,融合各部的心障,消除彼此間的隔閡。
忙忙碌碌間,我跟他見面的機會似乎越來越少。
收了秋,這一年的農事就完成了九成。少不得要熱鬧熱鬧。
這一日,剛好是北庭的一個節日。在當地,這天是趕集上香的大日子,家家戶戶都要參加。
按慣例,朝會也是要免開一天的。
豔陽高照的晌午,大臣們都去過節,耶律丹真更是一早就去城頭上與民同慶。我一個人坐在御書房裡,繼續奮戰如山的公文。
外面有鳥叫聲從樹上傳來。嘰嘰喳喳的,十分好聽。
我被那聲音吸引,放下筆暗想,自己有多久不曾聽到這樣的鳥叫了?
這幾個月來,每日黎明即起,入夜才歸。整天整天都在這人來人往的御書房裡,滿腦子都是那些處理不完的公務,似乎沒有片刻安寧。
我在心裡輕笑,耶律丹真,你是真的娶了個宰相回來啊!
有宮人送上茶點,我慢慢地吃着。隨手翻看新遞進來的摺子。裡面竟然有嶽靖舟的一封帖子。
帖子上說,他爲表誠意,決定先替我解毒,然後再討要土地。他知道今日朝中放假,料想我會有些閒暇,所以,特意約我在初次見面的山谷再次相見,……
我端詳着帖子,心裡忽然鬆了口氣。
他到底還是來了。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這人能稱得上鍥而不捨了。
這一次說得比上次更加好聽,拳拳誠意,似乎再沒有什麼可以讓人懷疑的把柄。
可我沒有忘記他之前說過要跟我算帳的話。他能在前嶽冀王的手下忍耐那麼多年,最後一舉拿下皇位,而後將嶽冀王嬪妃子嗣殺盡。如此城府深沉又心狠手辣的人,他會輕易放過我?
但,我還是要去會他一會的。若是朋友,我不能失禮;若是敵人,我更要了解他的弱點。
換了衣服,牽上戲雲,我帶着幾個隨從,從側門出了皇宮。
山谷間青草蔥蔥,綠意盎然,無數的野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擺,風中飄蕩着一陣陣醉人的清香。
他靠在谷口的大樹上等我,慵懶得如一隻睡飽的貓。
似乎等了很久的樣子。看我走近,他才慢慢躍下樹來。拍拍身上根本沒有的塵土,嶽靖舟懶懶地抱怨。“真要命,我還以爲你不來了。”
我笑問他:“那你還在這裡等什麼呢?”
他挑起眉頭,很無辜的樣子答我:“我癡心啊!看不到美人,就算變成石頭也會等下去的。”
這人秉性不改,又在抖弄他的風流。
“你變成石頭?那豈不是正合我意?”我牽着馬走在前面,回過頭來笑他。那一瞬間,我看見他眼裡有些異樣的東西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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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近乎溫柔又似乎是迷戀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着實讓我有些吃驚。本想再看仔細些,卻被他瞬間全部收了起來。
沿着小路向前走,在溪水旁的草地上站定。嶽靖舟又在我身後繞來繞去,讓我有種重溫舊夢的感覺。
上一次,我就是在這裡差點被他殺掉的。
“放心,我越來越不捨得殺你了。”?嶽靖舟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讓我不禁啞然失笑。
索性再找到那塊石頭坐了下來。“此地距離嶽冀國都只怕不下千里吧,你這麼跑來跑去的不覺得累麼?”我聽說他是回去了的,可是怎麼這麼快又回來了?
“唉,累也不行啊。人是回去了,可是心落在了這裡,……沒辦法,只好再回來取。”他仰天長嘆,幽怨哀婉,答得倒是巧妙。
我沒再接他的話。
他漸漸安靜下來,最後走過來,坐到我身旁。
面前的溪流依然清澈,汩汩而流。有成羣的黑色小蝶在水邊輕舞。
“我急着回來,是專程來看你的。”?嶽靖舟開口,眼睛也看着那些小蝶。
我轉過頭看他,他的面色很平靜,不再是之前那些變化不定的表情。這樣安靜的不帶算計的他,反倒讓我覺得更不容易把握。
“還是爲那幾座城池?”我問。
他緩緩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轉過目光來看我。“上一次在船上,我忘了替你把脈!”
我有些吃驚,
爲我把脈?就爲了這麼點事他就打老遠跑過來?
嶽靖舟很認真地告訴我,“你身上這毒不好解!”
我點點頭,“這我知道。”
他的濃眉糾纏着,目光凝重。“而且,你中毒這麼久了,雖然僥倖沒死,但毒應該也早就入了骨。”他看着我,語氣十分肯定。
我避開他的目光,扭頭看向溪水的方向。他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我想不明白,你中毒這麼久,竟然還能如常的生活,甚至連武功也沒有廢掉。這是不可能的。…….”他像是一個勤學好問的醫生,仔細地觀察着我。
頓了片刻,伸過手來悄聲說。“天行,我要把把你的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