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直想明白了一切,剛想說話,卻又突然閉嘴。
他也是突然意識到了不對。
劉縣令就算是心中有所求這才露了破綻,但是這個人也絕對不會傻,放到後世也是堂堂一縣之長,最起碼比一般人聰明很多,他能看不出眼前的這種局勢?不可能啊,所以,他知道即便出現臆想中最糟糕的局勢,也是有恃無恐,爲什麼他會有這樣的底氣?
“夠了!都閉嘴!”
劉縣令又是一聲斷喝,結束了二堂之上的爭吵。
“就你們這樣的,還敢妄稱我汜水的青年才俊?簡直井底之蛙!
於誠,我來問你,我大唐律、令、格、式之中,哪一條哪一款不允許異地科考?”
於誠訥訥不得言。
謝直也是一愣,仔細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大唐律法,還真沒有這一條!
“法不禁止即可行!
我看誰還敢咆哮公堂!真當我這個七品百里侯打不得你板子麼!?”
衆學子聽了,紛紛敢怒不敢言。
劉縣令見壓住了衆多學子的激憤,態度也漸漸緩和了下來,故作痛心疾首狀,對衆人說道:
“你們這些學子啊,還是閱歷太淺,就知道盯着眼前這一畝三分地,就不能將目光放長遠一些?劉子軒的才華你們也都看到了,他通過汜水縣試之後,一旦科場折桂,是不是幫着汜水名揚天下?到了那時候,自有數不盡的學子前來求學,自然也能吸引衆多名師前來汜水任教,一來一回,你們想想,我汜水文華昌盛豈不是指日可待?”
二堂之上的學子們,全被他這種似是而非的道理繞暈了,聽着好像有點道理,卻又覺得哪裡不對。
劉縣令卻不給他們好好琢磨的機會,轉向了王昌齡。
“少府久在長安,可知同華二州之故事?”
王昌齡點點頭,雖然臉色不好看,卻也不得不如實說道:“同華二州文華昌盛,多年以來,鄉貢榜首都會得中進士,就因如此,我大唐才子蜂擁而至,全都在同華二州參加縣試、府試,久而久之,同華二州的文華更是昌盛得不得了,據聞,前些年華州榜首進士科落第,華州刺史衙門竟然直接行文京兆府,質問華州榜首因何落第……”
劉縣令轉向二堂之上的學子,“都聽清楚了?異地科考又能如何,我就是要把汜水打造成河南府的同華二州!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我汜水一縣的文華昌盛……”
謝直都懶得聽他後面的胡話了,這個理由,簡直讓人嗤之以鼻,還文化昌盛?你怎麼不說同華二州的本地學子多糟心呢?科考資源被外來人口大量侵佔,年年榜首都是外地人,丟人不?裡子面子丟了個乾乾淨淨!
不過他弄明白劉縣令到底是怎麼想的了,他最大的底氣,便是——法不禁止即可行!
法律上,鑽空子。
道德上,站在全縣的高度上強調文化昌盛。
利益上,和縣中大戶暗中達成協議。
還真是面面俱到啊。
只不過……
叮。
謝直腦海之中又是一聲脆響。
他一看,頓時通透了,劉縣尊,你的如意算盤打不響了!
不過他並沒有貿然開口,出手傷人,自然要一擊必殺才好,而他現在身邊站着數不清的汜水大戶,要想破壞劉縣令的謀劃,首先第一步,自然是先把他們的同盟拆了爲好。
就在此時,劉縣令一番似是而非的演講已然說完,說得縣中學子懵懵懂懂,卻再也沒人開口了。
劉縣令滿意地點點頭,這纔開口問道:
“可還有人不服?”
謝直挺身而出、昂首而立,“謝直不服!”
劉縣令恨不得咬死他,合着我剛纔的話都白說了啊?
“謝三郎,你卻因何不服!?論才學,你的詩賦不及劉子軒,論進學,你不過進學一月有餘,你還不服?來,說明白了,爲何不服?今天你要是說不清楚,別怪我把你轟出縣衙!”
謝直一笑,彆着急,還沒到不服劉子軒的時候,對着上座的劉縣令一叉手。
“縣尊誤會了,謝直不服,乃是不服楊龜壽!”
“哦……?”劉縣令一聽不是針對自家侄子,火氣頓時消了一半,看了謝直一眼,又看了看楊龜壽,按照他和楊家之間的約定,這種時候,他這個縣尊應當站出來爲楊龜壽美言幾句纔對,不過他又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語的侄子,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他堂堂一縣之尊和縣中富戶達成交易,說到底還不是爲了劉家後裔的前程,如今剛把縣中學子的羣情激奮壓下去,如果再開口替楊龜壽出面,會不會節外生枝?
一念至此,劉縣令,沒說話。
楊龜壽卻不幹了。
“謝直!你敢不服!?
這裡是縣衙,不是你舅舅的驛站!
今天乃是汜水縣試,比的是才學高低,可不是比誰與少府有舊!
你不服!?好,我倒要聽聽你進學區區一月有餘,到底跟着少府學到了多少真才實學!?”
謝直嘿嘿一笑。
“謝某不才,追隨王師短短月餘,自然難以習得王師才學之萬一……
不過呢,才學這東西,看不見摸不着,主考官喜歡你就是好,主考官不喜歡你就是不好,既然縣尊點中了你爲第一,就當你才學比謝某強些又能如何,誰又來和你做這些口舌之爭呢?”
聽了他這麼說,不光楊龜壽,就是劉縣令也迷了,你不是不服嗎,怎麼這就認了?可你要是認了,何必還把不服掛在嘴邊上?
楊龜壽黑着一張臉問道:“謝直,你到底要幹什麼?”
謝直衝着上座的劉縣令和王昌齡一叉手。
“三郎不服者,非是楊龜壽之詩賦,而是不服楊龜壽爲何能參加我汜水縣試!”
一句話出口把所有人都震了一震,啥意思這是?外鄉人都能來汜水參加縣試,結果土生土長的楊龜壽到時考不了?這是什麼道理?
謝直冷冷一笑,朗聲說道:
“我大唐令有云,各州縣按年分別貢舉,貢舉之人須方正清循、身家清白,參加省試之時還要具保。
具保是何內容?便是德行無虧。
其中,德,自然是品德。
至於行麼……起碼也不能身有案件未結!”
謝直說完,冷冷地看着楊龜壽。
“敢問縣尊,楊龜壽身上還揹着官司,如何就能參加我汜水縣的縣試?”
此言一出,楊龜壽頓時臉色大變。
“你……你……血口噴人!”
謝直冷冷一笑,不再說話。
劉縣令也有點懵,剛要開口,卻見法房文吏張喜急匆匆地步入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