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掌櫃聞言,頓時大喜。
轉向侯勝,滿臉興奮,說道:
“來了!哈哈哈……來了!
小公公,這位就是我們時常合作的商隊管事,也姓劉,日前訂購的那一批嫣紅色細紗,正是從他家採買的!
正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正好小公公您也在,老劉這一來,正好把您清單上的貨物補齊!”
說完之後,竟然一臉興奮地迎了出去。
小侯勝也不以爲忤,還真是趕巧了,倒也是好事,出宮一趟,直接把所有細紗都拉回宮城,就算鎮守太監王公公,無論如何也要誇耀一番纔是。
一邊的蔣常也同樣興奮,小侯勝立了功,他也與有榮焉,更不用說這一次還是他親自陪着小侯勝一同出宮辦差,這樣的經歷回去一炫耀,說不定長安鎮守宮城的王公公一高興,以後也能多多給他出宮辦差的機會,這多好,掙錢是一方面,出宮辦差總有一份體面,怎麼着也得比在宮中灑掃伺候要強多了吧?
兩名小時候的好朋友,不由得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興奮。
於此同時,小侯勝和蔣常,也聽到了劉二掌櫃和商隊劉管事之間的對話。
“老劉,怎麼回事!?可是路上不順利不成!?貨物怎麼樣?”
“劉二哥但放寬心,貨物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對了,上一回採購的那批嫣紅色細紗,這一回帶來了吧?”
“帶來了,帶來了,劉二哥放心啊,您特意交代的,咱們這趟就算別的不送,嫣紅色細紗也得給您送過來不是?”
劉二掌櫃到底是個專業的掌櫃,商家模式玩得純熟,見面了,客氣一句之後,馬上就詢問貨物的情況,聽到貨物沒事之後,這纔開始關心所謂的“合作伙伴”。
“貨沒事?那就好……
不過老劉,這一回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好了昨天就到的嗎,怎麼還晚了兩天?
難道路上有啥不順利?”
“哦,多謝劉二哥關心,路上倒是還好,就是臨出發的時候,碰上了一個小畜生!
因爲他就耽誤了半天!
因爲同路的關係,咱老劉實在是不想和那個小畜生再碰面,就帶着商隊又等了一天時間……
這不,連來帶去的,一天半、兩天的時間就耽誤沒了……”
“哦?有這等事?來來來,進屋說,進屋說……”
“劉二哥,怎麼沒有啊?你是不知道……嗨,算了,你做得是宮中的買賣,我老劉就不多嘴了,不過我還是要提醒您老哥一句,那個小畜生就是宮中人,你以後見了,還是要小心……”
兩人一邊說着,一邊邁步進了劉氏商行。
“老劉”的話,戛然而止!
爲啥?
因爲“小畜生”就在屋裡坐着呢!
這位“老劉”,赫然就是洛陽劉普會劉家商隊的管事,曾經在謝直等人出京的時候,恰巧也在臨都驛歇腳、同樣準備前往長安城!
真正算起來,這位“劉管事”可是跟小猴子侯勝有深仇大恨啊——
賄賂了兩根銀條子,不算仇……
被汜水謝三郎親眼看在眼裡,也不算仇……
之所以結仇,就是謝直當時有心放過小猴子的時候,讓他向“事主”,也就是劉家商隊的劉管事和臨都驛劉驛長,向他們祈求原諒。
劉驛長還好說,一根金條子就收了回去,還留下一句“以後小公公路過臨都驛,還有美酒奉上”……
可偏偏就是這位劉家商隊的劉管事,不接銀條子!
當時啥情況!?謝直就因爲這兩根銀條子、一根金條子,要當場斬殺小猴子,後來看他可憐,這才讓小猴子祈求“事主”的原諒,並且明言,要是“事主”不放話,還是不能饒過他。
結果……
你劉管事不接這兩根銀條子?
這是啥意思!?
這是要逼死小猴子啊!?
尤其是在人家臨都驛的劉驛長已經接過了金條子,客觀上已經“原諒了”小猴子的情況下,這麼一對比,更顯得這位劉管事的態度……
是,小猴子依仗着天子的威名,打着李老三的旗號,出宮之後有點恣意妄爲,也不過收了你兩條銀條子,還是你主動塞到人家衣袖裡面的,他又沒有主動索要,說什麼不給就一定如何之類的威脅……
這事真正說起來,也是小猴子不對。
但是,謝三郎之所以能夠饒過他,不僅僅是因爲什麼看他可憐,也不僅僅是因爲不能“不教而誅”,而是歸根結底一句話,小猴子罪不至死!
在這種情況下,你不接銀條子,非要逼死小猴子?
如果說小猴子是依仗着天子的威名魚肉地方的話,那麼,當時的那種情況下,你這位劉管事,是不是也是依仗着謝三郎的威名,要“胡作非爲”!?
爲啥小猴子一到東市,一看到“劉氏商行”的牌匾就怒從心頭起?
還不是想起了臨都驛的那一幕?
就算是你劉管事,在臨都驛劉驛長的勸解下,“勉爲其難”的收回了你自己送去出的賄賂,從客觀上幫助小猴子保住了性命,但是,在接過銀條子的時候,你甩那些閒話幹啥,什麼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什麼要不是謝三郎如何,劉驛長如何,我一定要弄死你之類的?
這纔是真正讓小猴子生氣的地方!
事後小猴子也曾經反省過自己,人家畢竟也把銀條子收了回去,終究沒有趕盡殺絕,自己心中還窩了一股火,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後來,在某一個瞬間,小猴子想明白了!
真正饒了他性命的,不是他劉管事,也不是說了好話的劉驛長,而是汜水謝三郎!
如果謝三郎一心拿他小猴子立規矩的話,別說一個商隊管事,一個臨都驛的驛長,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謝三郎也就是先砍了再說!
這麼一想,小猴子就把邏輯捋順了。
這事,他做的不對。
能活命,要感謝謝三郎!
心中窩火,就衝着這位洛陽劉普會旗下的劉氏商隊的劉管事去就行,他不但曾經想逼死自己,還他麼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地教訓自己來着!
結果,誤會了長安東市這家劉家,此劉家非彼劉家,不過小猴子現在也才知道,兩個“劉家”竟然是聯絡多年的合作伙伴,也不算是完全的誤會!
等劉二掌櫃和劉管事進門的時候,小猴子的一張臉,早就黑如鍋底,任憑誰被人家左一個“小畜生”右一個“小畜生”地謾罵,臉色都好不到哪去,更何況他和這位劉管事之間,還有那麼深的“淵源”呢?
“小心什麼?來,說說,也讓我這個小畜生聽聽,以後留點神……”
小猴子冷聲開口,言語之中毫無起伏,但是越是這種平靜,越能讓人家聽出來言語之中的暴怒。
劉管事一下子就傻眼了,背後論人是非,本來就是小人行徑,還被人家當場抓包,更是尷尬,尤其和這位“小畜生”之間,還有其他的“淵源”呢?
劉二掌櫃的,一看,也有點傻眼,小侯勝言語之中的怒氣,他又如何聽不出來?看了看小侯勝又看了看劉家商隊的的劉管事,他的心中一苦,卻也抱着萬分之一的希望,開口說道:
“呃……
小公公這是從哪說起的?這裡面……是不是有啥誤會啊……
那個……我來爲小公公介紹一下,這位乃是洛陽來的劉管事,乃是洛陽鉅富劉普會劉縣尉的門人,一直以來就是負責大路驛上的商隊往來,跟咱們劉家合作也很多年了……”
劉二掌櫃一邊介紹一邊仔細觀察小猴子的表情,只見他冷笑連連,一言不發,就這麼冷冷盯着身邊的劉管事,這還有啥不明白的?這是雙方積怨已深,說啥都沒用了,不過他還是說道:
“……這回我們劉家商行採買嫣紅色細紗,就是委託了洛陽劉家,這不,劉管事不辭辛苦地給送過來了……”
小猴子終於有了動靜。
“哦?
嫣紅色細紗到了?
正好,我一次把清單上需要的所有細紗都帶回宮去……”
劉二掌櫃聞言就是一喜,有這話就行,管你們什麼恩怨呢,只要別耽誤了我劉家的買賣就成,他剛要接話,卻不想小猴子侯勝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得他繼續說道:
“你們要了他們多少貨,咱家管不着。
咱家就管送到宮裡的嫣紅色細紗!
既然趕到一起了,你們就卸車去吧,把嫣紅色細紗都搬進來,也讓咱家驗驗貨……”
劉二掌櫃一聽,心裡就是一突突。
話是沒錯,你買了別人的東西,好壞的,你自己負責,這是進貨,可是你要是想把這些貨再賣出去,這是賣貨,怎麼也得讓賣貨之人點驗一番纔是,這根本就是兩碼事,不能說你自己看着不錯就行了,誰家買賣也不能那麼做。
不過呢,看了小猴子如今的表現,再想想他剛纔的態度,劉二掌櫃對一會兒的“驗貨”並不看好。
倒是洛陽來的這位劉掌櫃,果然硬氣,也不知道他是要破罐子破摔,還是對咱家的貨物信心十足,一聽這話,雙眼一番,“驗貨就驗貨,我家嫣紅細紗,全大唐就沒有說不好的!”
小猴子嘿嘿一笑,沒理他,卻轉向了劉二掌櫃。
“劉掌櫃,按理說,他送過來的貨物,都是送給你長安東市劉氏商行的,你們應該先入庫,然後才賣給咱家,讓咱家帶回宮城之中……
不過也不必瞞你,天子返京在即,宮城中正在修繕,時間緊,任務重,只能事出從權……
我現在就問你一句話,他的這些貨,是你自己驗看完畢之後,再交給我們驗看,還是讓我們直接驗看?”
“這個……”劉二掌櫃一聽,愣是沒敢接話,反而多問了一句,“這兩者之間,可有什麼區別不成?”
小猴子一笑,“區別倒是不大,如果貨物一點問題沒有,自然不用你劉氏商行再搬來倒去的,直接給我搬進宮城就行……
但是!”
小猴子一句“但是”出口,雙目之中精光一閃,瞥了他身邊的洛陽劉管事一眼,這才說道:
“如果貨物符合要求的話……
咱家負責出宮採買,可就不能要了!
這裡面有可能涉及到了衆多損失,你們兩家,可要自己分配清楚,咱家是不管的……”
劉二掌櫃聽了一驚,剛想說話,卻不想身邊的劉管事竟然直接開口了。
“不用如此麻煩!
我家細紗獨步天下!斷然沒有不合適的可能!
你想驗看,直接驗看,但凡出現不合格,都算是我洛陽劉家的!”
小猴子笑得跟個小狐狸一樣,依舊沒有說話,反而把目光轉向了劉二掌櫃。
劉二掌櫃心中也開始有點氣了,你這老劉,真是不懂事!
這位小公公如此作爲,根本就是要故意找事,至於說什麼合格不合格的,就是要用話拿你,等把你問瓷實了,他纔好放手施爲!
你老劉走慣了長安洛陽這條線路,也算是見多識廣了,怎麼還能讓一個十多歲不到二十歲的小宦官用話逼住!?這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嗎!?
不過,劉二掌櫃也懶得管他了。
“好!老劉你這是硬氣!
反正我京兆劉家從你洛陽劉家採買了細紗,就是要供給工程,就算我親自點驗一番,也是如此!
既然今天小公公在此,你老劉有對貨物如此信心,我劉二又何樂而不爲!?
就這麼說定了吧!”
三人議定,各自吩咐。
劉掌櫃吩咐商隊的夥計,先把嫣紅色細紗卸車,然後搬進屋子裡面。
劉二掌櫃安排人過來收拾自家的細紗,將經過點驗的其他顏色細紗開始裝車,準備讓小猴子等人回宮的時候,就直接帶走。
至於小猴子,點手叫過來隨行的其他三位宦官。
他們三個都是宮中尚儀局出身,這回跟着小猴子出宮辦差,一切都以小猴子馬首是瞻,剛纔三人都在點驗京兆劉氏商行的其他品類細紗,卻也將小猴子、劉二掌櫃、劉管事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他們都是在宮城中摸爬滾打了多少年的老人了,哪裡還聽不出來其中的火藥味?現在被小猴子叫到身邊,以爲小猴子要對他們三個“面授機宜”呢……
結果,卻沒有想到,小猴子嘿嘿一樂,說出一句讓他們三個面面相覷的話來。
“一會兒,你們就正常點驗,千萬別以咱家和那位劉管事的恩怨爲懷……”
這一句話,都給三人弄懵了,這位侯勝侯公公,別看年紀小,原來這麼大度呢?
小侯勝卻不給他們多想的機會,正好劉家商隊的人已經把嫣紅色細紗搬進了屋子之中,小侯勝便嘿嘿一笑,“都去幹活吧,早弄完,早回宮……”
三人迷迷糊糊地領命而去。
他們迷糊,蔣常可不迷糊。
他和小侯勝從小一起長大,還不知道這小子什麼底子嗎?一看他笑得跟小狐狸一樣,就知道他沒憋好屁,況且,以他對小猴子的瞭解,他也不信小猴子能如此大度。
果然!
在三人開始點驗嫣紅色細紗的時候,在劉二掌櫃和劉管事意味難明的目光之中,小猴子轉向了他,問了一個好像不相干的問題。
“蔣常,我聽說,尚儀局的張公公,一直對你不錯?”
“昂,是不錯啊……”
蔣常墊話之後,只見小猴子突然面露悲慼。
“真要是說起來,張公公,他,他,他……可是死得太冤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