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老家,你想幹啥去?
面對謝直的問題,於誠很是坦然,想都沒想就如實相告。
他準備回去之後,依舊到商戶去當賬房先生。
就是他以前供職的那家糧商,據說在他準備府試的時候,那家糧商還特別派了店中夥計到洛陽找過他,一來是送上一些錢財略表心意,二來是告訴他,如果考試不順的話,就趕緊回去,如今糧商的買賣大好,正是需要他這樣的賬房先生施展所學呢。
聽了這話,謝直估摸着,這也是於誠給自己留下的一條後路,要是沒有這條後路的話,他也不會如此毅然決然的放棄來年科考。
只聽得於誠繼續說道:
“三郎是否聽聞,裴相在河口新置河陰縣,就是要將順河道而上的漕糧集中大河北邊的輸場之中,以此來供給整個中原的糧食,新置河陰縣就是爲了管理當地輸場。
於某曾經供職的那家糧商,就在汜水縣,如今也算近水樓臺先得月,自然多得是糧食貿易,這纔派了夥計過來請我,想來我回去做賬房,俸祿上也會有所提升吧……”
這個,謝直當然知道。
於誠說的裴相,是大唐名臣裴耀卿,開元二十一年以京兆尹升任黃門侍郎,也就是傳說中的門下省侍中,跟隨玄宗從長安前來洛陽,奉了皇命充當江淮、河南轉運使,在古汴河口建造輸場。
這個“輸場”是幹嘛用的?就是江淮的賦稅,糧食啊布匹啊,按照大唐當時的規定,需要上繳至朝廷,當然這是行政上的說法,自然不會把數以千噸的物資堆到皇宮去,具體的實物呢,就需要有個地方存放了,這就是“輸場”,“輸”是賦稅輸送的意思,“場”就好理解了吧?倉庫,以及清點賦稅的場所。
就這個輸場,後來有了一個更爲直接的名字,河陰倉。
裴相這個工作完成的挺好,折騰了一年多,總算完事了。
然後人家裴耀卿一看,這不行啊,倒不是別的,是這麼大的輸場,裡面堆滿了糧食、布匹,這沒人管哪行啊?就指着司農司那幾個小吏,那哪行去?
要不怎麼說人家是大唐名臣呢,不但完美地完成了領導交代到他手上的任務,還主動對這個任務的後續工作進行發散,發現了問題的同時,也提出瞭解決問題的方法——咱在輸場邊上新置的縣吧,縣令管民壯,縣尉管捕盜,再從成皋折衝府調一隊府兵輪換保護安全,這不就把輸場給關起來了嘛,當然,業務上的事兒,還是司農司說了算。
玄宗一看,嗯,好主意,行,就這麼着!
就這樣,河陰縣應運而生。
而河陰縣在哪裡呢,黃河北邊,輸場東邊,古汴河的河口處,在汜水、武涉、滎澤三縣的交匯處,生生劃出來一塊地,成爲了河陰縣。
也就是說,新置的河陰縣,不僅佔有一部分原汜水縣的地面,還和汜水縣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於誠供職的那家糧行,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發財的機會,估計早早就派人前往河陰倉了。
想到這裡,謝直突然心中一動,開口問道:
“於兄,三郎有個不成熟的想法,您給參詳參詳?”
“什麼?”
“既然河陰縣乃是新置,縣中官吏是不是也都要重新調任?於兄難道不願去河陰縣供職嗎?即便爲縣衙一文吏,也好過爲糧行行事吧?”
“這個……”能不想嗎,一邊是公務員,一邊是私企會計,擱你你怎麼選?不過選擇好選,關鍵是能不能成?但是呢,既然謝直這個時候開了口,自然就不會逗於誠玩。
“於兄,你也知道我家在汜水一縣的影響,況且河陰縣建立之後,維護河陰倉,還要借重成皋折衝府,我想,如果我家祖父大人開口的話,裴相也不會不給這個面子……
當然,縣中的官職,於兄就別想了,裴相在這個時候建立河陰縣,一方面固然是爲了保障河陰倉的順利運轉,另一方面,也未嘗沒有幫他手下出力之人酬功的想法,想必河陰縣的第一任官吏,早就被裴相安排的明明白白,非是你我外人能夠插手的……
不過,縣衙胥吏這一塊,倒是大有可爲。
於兄常年供職於糧行,對糧食買賣自然熟稔至極,更兼得記賬出納是一名好手,最關鍵的,於兄讀書進學,聲明極佳,正是新置縣衙之中不可或缺之人。
於兄,你看……?”
於誠都讓謝直說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我一個連府試都沒過的學子,竟然得你如此看重?什麼熟悉糧食買賣、懂得出納記賬……嘿,你要是不說,我都不知道我怎麼適合去河陰縣縣衙!
他還有點抹不開面子,自己是在辭行的,怎麼好像成了找謝直介紹工作了?有心在推辭一番,卻被謝直一眼看透了,大手一揮,很強勢地說道:
“於兄,君子之交淡如水是不錯,但是君子也有通財之義,我謝直拿你當朋友,這才主動提及要爲你謀求一個文吏的名額,你要是推脫,就是不想去?還是拿我謝直不當朋友?”
二胖子謝正也在一邊勸。
“於兄,莫要迂腐啊,你也說了,回了老家,不爲別的,只爲奉養令堂吃飽穿暖,跟着糧行做事,哪有做文吏舒服啊?
別的不說,做了文吏,就是縣衙中人,長期在縣衙常駐,也不用你跟隨這糧行的車隊東奔西走,於兄,你想令堂吃飽穿暖固然不錯,但是吃飽穿暖之後呢,她難道不想讓自家兒子膝前盡孝嗎?
等你當了文吏,把令堂接到河陰縣,白天忙乎縣衙公事,晚上侍奉令堂,這纔是當人子應當之事啊!”
謝二胖子這個切入的角度特別牛-逼,你自己有什麼想法,難道還比人倫大道更厲害嗎?如果不答應,你還是那個持身極正、事母至孝的於誠嗎?
果然。
於誠一聽把他親孃都擡出來了,推脫的話也真是說不出口了,他有感於謝家兄弟這份勸勸之心,不由得一躬到地。
“既然如此,就麻煩二郎、三郎了……”
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謝正謝直聯名寫了一份信,走家裡的渠道送回汜水,謝直又單獨給於誠寫了一份信,等他回到汜水之後,拿着這份信上門,謝老爺子自然就知道怎麼回事了,至於謝老爺子答不答應,舉手之勞而已,他老人家也沒必要傷了謝家兩個馬上就要科考的孫子的面子。
至此,賓主盡歡,於誠婉拒了謝氏兄弟留飯的邀請,執意離開,按照他的說話,你們兄弟給我幫了這麼大忙,我不說清你們吃飯感謝就夠可以的了,還再你們家蹭飯?我還要不要臉了!?
謝直沒辦法,只得約定雙方的聯繫方式,等於誠在河陰縣安頓下來之後再說吧。
結果。
於誠剛走,又有客人上門。
姓孫,乃是孫逖家的二管家。
他來幹嘛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