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082你是我的試驗品
伊人已經隨便換了另外一件衣服,只是頭髮凌亂,髒兮兮的,看着極其狼狽。
“若塵。”伊人一面摩挲着裴若塵的書袋、一面嗚咽着提醒道:“天亮了,你上班要遲到了。”
裴若塵愣了愣,隨即莞爾:“知道了。”
他不問伊人爲什麼沒有跟賀蘭雪走,可是知道伊人留了下來,心底卻是高興的砦。
無論還有多長時間,能見一日,且見一日吧。
伊人很乖巧地替裴若塵背起了書袋,像前世揹着書包上學一般,雄赳赳氣昂昂地跨了出去。
裴若塵則趕前一步,極輕柔地撥掉她額前的草絲,笑道:“怎麼像在地上滾過一般。”
“摔倒了。”伊人抿了抿嘴,如是回答鰥。
他們出了門,外面已然沒了痕跡,賀蘭雪不知蹤影,連那隱隱約約的打鬥聲也再也不聞了。
裴若塵和伊人還是如往常一樣,朝山腳的那個師塾走去。
竹林深處。
易劍正帶着天朝護衛站在那羣黑衣人的面前,沉聲厲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來東山意圖爲何?
黑衣人只不說話,十幾個人的隊伍,如鬼魅一般,靜悄悄地與易劍對峙着。
賀蘭雪趕來的時候,易劍正問完話,他們中間散落着剛剛短暫接觸後的屍體,兩方皆有傷亡,看情形,似乎誰也沒有佔到誰的便宜。
“到底出了什麼事?”賀蘭雪走到易劍旁邊,低聲問。
易劍轉過去行了一禮,又見賀蘭雪全身溼漉漉的,連忙招手叫了兩人拿乾淨衣服過來。
“不知道什麼來頭,屬下見他們偷偷摸摸的,徑直往王妃的方向去,所以出手截住他們。不過他們武功都不弱,好像是受過專門的訓練。”易劍一面幫賀蘭雪換好衣衫,一面如實回答。
賀蘭雪‘嗯‘了一下,隨便攏了攏衣襟,便朝那羣黑衣人看去。
那羣黑衣人一直沒動,仍然是一副警戒的模樣,也沒有後退的打算。
“炎國的人?”賀蘭雪彎腰拈起落在地上的一個暗鏢,漫不經心地問:“炎寒讓你們來的?”
其中一個黑衣人神色微動。
賀蘭雪目光如炬,早已將他們的些微神情收入眼底,心中懷疑更篤,果然是炎國的人,炎寒讓你們來東山幹什麼,是衝着裴若塵,還是……衝着伊人?
“王爺既已識破,我們也不必隱藏了。”那爲首的黑衣人終於開口,他朝賀蘭雪恭敬而矜持地行了一禮,肅聲道:“只是我們爲何而來,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說的。王爺莫要相逼。”
“我不逼你們,你們回去後轉告炎寒,天朝的事情,希望他以後不要再插手了。”賀蘭雪並沒有太追究,只是淡淡地丟了一句。
黑衣人眉峰微動,卻沒有暴起做什麼,只是斂了斂身,然後揚手指示衆人,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
……
……
……
……
待他們全部退走了,易劍望了望身後,然後小心地問賀蘭雪,“王妃呢?”
賀蘭雪神色一黯,輕聲說:“她現在只怕不想再見到我,派人好好地保護她。暫時由着她。”
易劍摸摸頭,有點想不通。
裴若塵教書的時候,伊人便坐在最後排睡覺。
--就像她前世上課一樣。
不過,說實話,這樣的課堂可比前世乏味多了。
小孩子們搖頭晃腦地揹着晦澀的古詞,裴若塵教得興致盎然,伊人卻連一句都聽不懂。
偶爾她也想顯擺一下,冒幾句經典詩詞,可是想一想,又覺得挺沒意思,懶得說。
沽名釣譽的事情,做來也沒意思。
結果,孩子們也習慣了後面那個懶洋洋、成天睡覺的書童了。
今天伊人睡得格外早,平日裡好歹也裝模作樣地聽一聽。一晚上又是淋雨又是這是折騰,她困得很。
裴若塵還沒講幾句呢,就聽到伊人均勻的呼吸聲了,他望向她那邊,果然,伊人已經睡得很熟。
裴若塵低頭淺笑--看來昨晚賀蘭雪的來訪,並沒有影響到她呢。
伊人也不知睡了多久,大概是課間休息的時候,一個小孩突然推醒她。
“跟屁蟲姐姐,跟屁蟲姐姐,有一個公子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這裡的小孩都叫她跟屁蟲姐姐,因爲她總是跟着裴先生走進走出,就像一個跟屁蟲一樣。
伊人並不介意,別人這樣叫她,她也不過傻呵呵地笑,眉眼彎彎,像個孩子一樣。
所有的小孩都喜歡她,即便她真的與才高八斗的裴先生太不相配。
小孩胖乎乎的小手已經將紙條遞了過去。
……
……
……
……
伊人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將紙條接了過來,又迷迷糊糊着展開看。
那遞紙條的小孩也湊過去瞄了瞄,只瞄了一眼,小孩便大笑起來。
“好好玩的畫啊。”
裴若塵聽到伊人那邊傳出的笑聲,朝那邊望過去,見伊人正拿着一張紙條,看得一眼不眨,臉上露出笑來。
從賀蘭雪來過之後,伊人雖然一直表現得若無其事,卻沒有這樣笑過。
“怎麼了?”裴若塵走過去,並沒有看紙條。他懂得距離。
“是炎寒。”伊人很自然地將紙條遞給了他,“炎寒來過了。”
紙條上,是Q版的黑衣男子,全然模仿上次伊人留給炎寒的那張卡通圖的畫風,大大的頭,小小的身體,表情酷酷的。上面同樣寫着幾個字,“我很好,炎寒。”
裴若塵的臉色並沒有喜悅,反而沉了下來。
他以爲東山安靜,可現在不僅賀蘭雪知道了,炎寒竟然也找了來。
這裡已經不是他想要的世外桃源了。
而且,炎寒與伊人之間的糾葛,也讓裴若塵很擔憂--伊人一向是不懂得保護自己的人。
“你怎麼了?”察覺到裴若塵有所不對,伊人眨眼問。
裴若塵沒有急着回答,只是很認真地詢問那小孩細節,小孩撓着頭說:“就是一個很高很英俊的叔叔,好像沒有什麼了……他交給我後就走了……之前一直站在窗戶外……”
伊人聽着,目光朝窗外望過去去,只有竹影森森,了無人跡。
裴若塵臉色微變:炎寒在窗外站了那麼久,他竟然沒有察覺。
難道功力真的受損了?
“伊人,我們先回去。”他說着,正要拉伊人起身,可是剛一站直,突然一陣暈眩。
伊人眼睜睜地看着裴若塵倒了下去,本就蒼白的臉,沒有絲毫血色。
裴若塵在倒下的時候,以爲自己真的就會這樣死了。
裴家家訓,當年他父親對他吐露的秘密就曾說過,此病之前沒有絲毫徵兆,只是讓你一天比一天虛弱,一旦有一日倒下,便可能再也醒不來。
因爲查不出原因,因而裴臨浦一直相信是息夫人下的咒語,以懲罰他的背叛。
倒下的那一瞬間,裴若塵不覺得難過,唯一遺憾的是,他本不想讓伊人看到這一幕。
也擔心,若他倒下了,伊人又該怎麼辦?
她是那麼不懂得保護自己的一個人。
大概存有一絲執念,裴若塵的神思一直悠悠盪盪,一時是身處冰冷的黑塘,一時置身在灼熱無比的沙漠裡,時熱時冷,皆如地獄。
每當他幾乎忍受不下去的時候,便有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在耳邊不停地喚着他的名字,很熟悉的聲音,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這樣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裴若塵終於能聽到外界的一點聲音了,也好似遙遠的地方飄來的低嘆,聽不太清楚,彷彿從記憶深處而來。
“你知道?”一個極好聽的女中音問。
“嗯。”回答的那個人似乎很精神,低低的聲音甜膩而決斷,“我知道答案。”
裴若塵心中一蕩:那聲音……是伊人。
……
……
……
……
“不過,在此之前你要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這張圖的秘密的?”女人的聲音並沒有絲毫不悅,反而有點淡淡的笑意。
“很簡單啊,折起來看就行了,左右對摺,然後迎着光就能看清楚上面的字了。”伊人不以爲意道,“我只是想不通,就這樣一番話,爲什麼會讓這麼多人搶得不亦樂乎。”
“他們搶的並不是至尊圖,而是他們自己的欲-望。”女人淡淡地回答:“當初我留下這幅圖的時候,確實說過得圖者得天下,他們哪裡又知,天下又豈是一張圖能決定的?”
“可是,上面確實寫着,誰猜透了上面的謎語,你就可以爲他實現一個願望,對不對?”伊人急急地強調到。
“是。你猜出來了嗎?”
“是表白啊。”伊人坦然
回答:“謎面其實很簡單,是你把它想複雜了,賀蘭無雙留下這樣一幅正反完全一樣的水墨畫,仔細看,唯一不同的就是最上角的那塊石頭稍微有點風化,風化到這樣的程度,應該需要幾百年吧,百年枯萎,巖上蒼松依舊。應該就是海枯石爛的意思。他留下這張圖給你,便是表白他的心意。”
“表白……”女子聲音一顫,自語問:“爲什麼?爲什麼在經歷這麼多事情後,他最後卻留下這樣一幅畫給我?”
這樣一幅她一直猜不透的畫,她以至尊爲圖、以天下爲餌,讓所有人去猜這個謎語,無論真品、贗品,所有人都只看到一幅完全看不懂的水墨山水畫。根本沒有人正反兩面去觀察它,更加沒有注意到摺疊起來時那句隱形的話。
只是伊人從來不會用別人常用的角度去看事物,她喜歡正着看反着看倒着看毫無規則地看,而且對畫作一向觀察仔細,因而才琢磨得出來。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怕要去問他本人了。”伊人傻乎乎地回答了一句,然後趕緊確認道:“獨孤夫人,現在我說出答案了,是不是也可以說出自己的要求了。
“你說吧。”獨孤息還有點恍惚,她微嘆一聲,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要求是什麼?”
“夫人知道啊?”伊人有點大驚小怪。
“你利用流逐風給你的信物,千辛萬苦地讓人將我叫來,又這麼辛苦地守着他,自然是要我救他了。他難道就是你口中的那個賀蘭雪?”獨孤息說完,走近一步,靠到了裴若塵身邊。
裴若塵雖然恢復了一點知覺,卻不能睜眼,只能模糊地感覺一股濃郁而清幽的香氣迎面而來。
“爲什麼他會有這個病?”獨孤息只掃了他一眼,鳳眸一斂,沉聲問:“他跟裴臨浦那個叛徒是什麼關係。”
“他不是賀蘭雪,他是裴若塵,是裴臨浦的兒子。”伊人趕緊解釋道:“你能救他的,對不對?這種遺傳性病毒也是你種進去的,是不是?”
“是,所以我不會救他。”獨孤息冷聲道:“裴臨浦棄我叛我,我爲什麼要救他的子孫?”
“可是,你自己說要答應我的一個要求的,我幫你解開至尊圖了。”伊人急了,走過去,也不管其它,抓住獨孤息寬大的袖子,執拗道:“你是大人物,說話是要算話的。”
“我是大人物?”獨孤息一聲淒冷冷的笑,笑容這般蕭索落寞:“因爲我是大人物,所以我活該被欺瞞被誹謗被遺棄?我只是說答應你的一個要求,卻並沒有答應你一定要救他,如果你不救他,你可以讓我幫你做任何事,包括……”獨孤息頓了頓,然後一字一句道:“包括,送你回去。”
“回去?”伊人一怔,還沒有反應過來。
“送你回現代,你想回去嗎?”獨孤息的臉攏在斗篷的陰影裡,那張優美的脣,勾出一抹近乎邪-魅的笑來。
如魔鬼的誘惑。
伊人嚥了咽口水。
“或者,成爲這個世上唯一的女王,或者,做賀蘭雪的主人,或者,給你一批足夠你安安逸逸過完下半輩子的財產和自由的權力,又或者,獲得我擁有的力量。伊人,只要你開口,我什麼都能滿足你。你真的不打算改變主意嗎?”獨孤息逼視着她,聲音緩而舒暢,像音樂叮咚呢喃。
伊人有點暈眩了,“回去……你又怎麼知道我是從哪裡來的呢?”
如果送回民-啊,戰國啊,豈非更糟?
“你來到這裡,是因爲我。我自然有辦法送你回去。”獨孤息淡淡道,像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
“爲什麼你要把我弄來……這個時空?”伊人有點像漿糊了。
“因爲不甘心。”獨孤息輕聲道:“我需要一個試驗品,而你就是我選定的試驗品。”
“試驗品……”伊人撓撓頭,側過身,看着光滑竹竿上自己的倒影,怎麼看也不像一隻大白鼠啊。
怎麼就成試驗品了呢?
“現在看來,你是有點小聰明,卻並不太符合我的要求。所以……你想回去嗎?”獨孤息蠱惑一般的聲音再次響起。
伊人抿抿嘴,低下頭,然後搖了搖,她說:“我要你救若塵。”
“你不想回去了嗎?”
“救若塵。”
“你也不想知道,我到底要用你做什麼實驗嗎?”獨孤息饒有興致地問。
“我要救若塵。”伊人擡起頭,那雙晶亮亮的眼睛談不上多倔強或者決絕,只是明澈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