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旦心裡感慨,果真是不完全的王,今天這樣是幸運地在精靈族的地方,若是不在,如此不假思索的情緒,倘若面前有外人,有敵人,又該如何?落羽突然切身地發現自己和整個暗夜森林的氣氛融合了起來,正如那個名字一般,在一片暗無天日的地方,左突右閃,走不出去,周圍宛如是永恆的夜晚一般,看不到出去的路。
籠罩了整個暗夜森林的巨大弔唁。悲肅的哭聲與眼淚,壓抑的氣氛,宛如在哭泣一般的森林,落羽突然發覺自己哭不出來。落羽突然裂開嘴,以一種誇張的表情笑了出來:“既然讓我來找你,想必是你知道,怎麼樣救回柯,亦或者,是找回四大魔物中在柯身邊的兩個?”
拜旦有些意外地看着落羽臉上近乎竄出魔氣的陰狠表情,心下稍稍詫異,明白此刻的落羽因爲刺激已經有些失常,隨即做了一個落羽完全沒有想到的動作。她把面具摘了下來。落羽看到那張臉的時候不可遏制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雪白的牆壁,雪白的牀單,雪白的窗簾遮住了光線,柯安靜地躺着,就連身上的袍子都不知何時被人扒掉換成了白色的,四肢和脖子被鐐銬固定在這張牀上。試着掙扎過,雖然明知不會有用。果然,不出意料地發現,那個鐐銬,是滅靈石製成的。
能將一切靈力化歸於無的傳說中的靈石麼?待遇還真是出人意料地高,柯苦笑着想,能在死前用到如此罕見的靈石也算是不枉此生了?爲什麼還沒有處死自己呢?柯百無聊賴地盯着純白色的天花板,莫非是想通過無聊先把自己逼瘋了?柯不斷跟自己講着冷笑話,打發着不知白天黑夜的無聊時間。
“哐——”門被人很不客氣地踢開,他擡眼看到一張氣急敗壞的臉孔,他見過這個人,應該是獵人一族長老會的成員吧?
那人憤怒地把兩塊石頭狠狠地砸到柯面前,怒極道:“柯少爺,想不到你居然如此有先見之明,帶在身上的攝魂之石居然是假的啊!”句末語調突然孩子氣地劇烈的上揚讓柯一陣想笑。
“是麼,假的啊。”柯心裡暗罵拜旦老狐狸,嘴上卻是無比愉悅地勾起笑容,“真意外。”
對方一巴掌抽了過來,柯被滅靈石所束,無法避讓或是抵擋,生生受了帶靈力的一巴掌,嘴角慢慢滲出血來。
“好啊,看來攝魂之石是不在你這,我勸你趕緊說出來黑暗之物的力量要怎麼使用,不然的話,有的你受的。”
“黑暗之物啊。我偷偷告訴你哦。”柯揚起語調,狀似無比愉悅地笑道,看着對方迫不及待地湊上來,才故意壓低聲音,狀似神秘地說,“說不定也是假的哦!”
孩子氣的回答讓那人頓時沉下臉,眼裡有陰狠的光芒一閃而過,柯帶着俊美的笑容無比坦然地看着,心裡知道對方的心思也不說什麼,看着對方摔門而去,臉上的笑意一瞬間消失不見。他自然明白,不是死亡,要讓自己生不如死的方法多得是,對方並不是在虛張聲勢。他現在已經無所憑依了。他不由悶哼了一聲,心裡開玩笑一般想着,漣姨,不管你到底是那一邊的,要是尚且還疼惜我,就給我來個痛快?
幸好,他想着那個時候拜旦把攝魂之石交給他的時候那個移開眼神的舉動,雙手交託這麼莊重的舉動裡有如此明顯的心不在焉的樣子,那一瞬間他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附近,有獵人的探子,柯勾起嘴角,微微慶幸。
他在想着,還有機會,利用那個術式,利用落羽,來完成母親的願望。那個是落羽,他這麼想着,心裡刺痛着,慢慢闔上眼睛。我從來不知道,就算自己走的路是對的,也會這麼難過。父親,你一直告訴我去做正確的事情,要是沒有感情,就無所猶豫,只要是正確的,就不會痛苦。可是我做不到沒有感情,所以纔會明知這是對的,卻依舊痛苦嗎?
母親,你知道麼,你說的一直都是對的。若是可以的話,絕對不要愛上安裡瓦斯。拜旦的長相跟漠冬很像,然而與尚汐卻是不大一樣的,那是一種神態氣韻上的天差地別。然而令落羽大驚失色的並非是長相,而是拜旦的臉。那張臉已經只剩下了一半。想來若是從右邊看過去必定是傾國傾城的美貌,然而,左邊半張臉赫然已經變成了蒙着一層皮的骷髏。薄薄的表皮不少處已經被白骨刺破。那半張臉看上去近乎簡直像是殭屍一般。
“這……”落羽試探着用靈力去觸碰那一塊,然而那半張臉就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對於接近的靈力或是生命力一概吞噬,絲毫不留。
“這個傷口……”
“不是傷。”拜旦伸手碰了碰,落羽才發覺,那骷髏上的皮膚已經沒有彈性了,拜旦的手碰上去就如同風乾過的一般僵硬。
“這是直接抽走過多的生命力造成的。”拜旦重新把面具帶上,輕鬆地說道,“攝魂之石一直需要有人供養。而供養的那個人,一直都是我。”
“不是……尚汐嗎?”落羽下意識地追問。
“紗夏的生命力早在第一次暴走的時候就已經撐不下去了。所以,之後,一直是我。”拜旦看着落羽驚訝的表情輕笑,“紗夏她不知道,而且,供養生命力這種事情,我做得比她有技巧得多。她是任由攝魂之石抽走生命力,這樣生命力一旦不足就會死去,而我則是一寸一寸地榨乾生命力,這樣,沒有傷及重要靈脈或是心臟之前,我都還活着。”
“可是……木系魔法師不是可以提供……”落羽想起修一直在用治療的方法。
拜旦看了落羽一眼,帶着意外地神色:“正確的說,木系魔法師是通過在草木充裕的環境中恢復靈力同時也存儲生命力,這樣的話,其實並不是沒有源頭地提供生命力而是犧牲了草木來救人,而對於大多數木系精靈而言,這些樹木,青草的生命並不比精靈或是人類更廉價,他們當植物是家人。”
拜旦看見落羽彷彿有些疑惑,心念一轉,隨即補充道:“我知道佐,修這個人,實話說,我不清楚他爲什麼願意用自己的命來救人,一開始,我以爲那是血精靈實驗的副作用可能會有過多的生命力,然而,直到漠冬瞞着我成爲了血精靈,我才知道,血精靈並沒有那樣的特質。所以,佐,修或許是真的早已經不在意生命了。”
落羽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佐,修,她想起他救治別人時候毫不在意的樣子,就好像他所耗費的並非是自己的生命。爲什麼他們可以如此不在意?生命,容貌,什麼都可以輕易捨去,落羽執着地看着拜旦被毀去的半邊臉,怔怔地想着。
“跟我來,攝魂之石既然不能離開我的供養,你應該也猜得到,柯少爺那裡的,是假的。”拜旦露出狡黠的笑容。略一揮手,通向地下的暗門轟然打開,落羽驚訝地看過去,只能看見向下的階梯,此外都是一片昏暗。
“你知道爲什麼會定下那樣的規定,‘告知下一位安裡瓦斯關於安裡瓦斯的真相必須要四大城池的守護者在場’這樣的規定嗎?因爲這一切都是在等着你的出現,最後的安裡瓦斯。這個術式的完成者,穹,落羽。”
精緻地鏤空的銀質燭臺上跳躍着橘紅色的火焰,落羽在陰暗中漸漸適應,終於看清這一條長長的甬道,兩側的牆壁上雕鑿着巨大的壁畫,畫風極爲精細,連最細枝末節的地方都纖毫畢露。畫的是一個故事,對落羽而言並不陌生。
最初的一幅是戰爭,混亂與哭喊的民衆,而後是幾位老人站在巨大的法陣面前。她看得出來,雕鑿壁畫的人爲了讓人看懂,故意把老人分成刻出獠牙的,以及有着長長尖耳朵的。血族與精靈,安裡瓦斯,落羽想着。她擡起頭,發現魔法陣中間坐着一個人,她詫異地發現,那個時候的古水漣,坐在魔法陣中央的樣子居然要年輕很多。古水漣並非不老不死的麼?落羽被這個認知下了一跳。
而後是術式漫長的完成過程,落羽看着近乎細膩到每一次修改的壁畫,心裡突然突突地挑了起來,她突然有些害怕,怕這條路究竟通向哪裡。燭火中,不知走過去多少張圖,落羽在這一張一張的圖片中,宛如從心底裡浸淫出來的本能漸漸地甦醒。她的身體裡,名爲安裡瓦斯的那一部分宛如突然醒來,在這片壁畫之中發出強烈地喜悅的共鳴。
落羽突然明白,這條甬道是建築用來幹什麼的,用來喚醒安裡瓦斯真正的力量,用來告訴她,如何發動那個術式。壁畫上的圖畫突然開始變爲單人的畫像,因爲沒有上色,也無從推斷究竟是什麼人,落羽掃視整幅壁畫纔在右下角找到了名字,四大城池的梅安第特家族都有出現過,不只是穹、法其葉、嬰、格其四個主宰地位的大家族,甚至還有炎烈、卓琳和其他一些如今人口已經很稀少甚至是早已失去傳人的家族。
曾經的安裡瓦斯們。落羽駐足注視着那些或明媚或陰鬱,或沉穩或活潑的年輕的面容,心裡知道,他們永遠地停在了這個時間裡,他們年輕的生命過早地燃燒殆盡。爲了這個種族能夠延續下去。
真的值嗎?一個種族的延續真的有那麼大的意義,值得如此多的人爲之不惜一切?不只是這些安裡瓦斯,還有那些普通的士兵將領,在戰場之上生命如草芥一般消逝,真的,值得嗎?落羽不知道。
她不知道所謂的大義,也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因爲什麼,因此,她只是沉默而專注地看過去每一張面容,心裡宛如隔着數千年再看向他們的笑容,詢問他們,你們是不是考慮過值得與否,亦或者,只是單純地爲了保護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