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覺醒來天還不亮,不知道是幾點幾更,也不知道劉小姐幾時走的,只記得她說五更早朝。五更——是五點嗎?第一次見大場面,我決定早起早到,也算對朝廷對皇上的恭敬。我洗漱完畢穿戴整齊,走到院子裡看天上還有一層星星就不慌不忙地出門了。沒有馬也沒有轎,好在我家離紫禁城不遠,步行差不多半個多小時,我溜溜達達朝午門走去,路上沒人沒馬沒轎子,那幫大人們家裡有鐘錶或有僕人叫起牀。當官特別是大官沒有單身的,他們娶老婆的目的主要是爲了有人叫起牀,否則誤了早朝或者別的什麼大事就完蛋了。我必須儘快脫單,要麼就買臺英國造的自鳴鐘放家裡。一臺自鳴鐘要多少銀子?娶一個老婆要花多少銀子?如果價格差不多,還是娶個老婆好。老婆不僅能持家買菜叫起牀,還能暖被窩呢!再生七八九十來個孩子,有兒有女,每天回家一羣小東西圍過來,我撫撫兒子們的腦袋,親親女兒們的額頭,抱起最小的——最小的最好是個女兒——在空中舉兩下,有勁兒就舉三下,事不過三是我的處事原則,過了勁兒雙方會失去興趣或者發生意外,逗孩子也一樣。頭胎最好是個兒子,有哥哥的帶領,省的我成天惦記着培養他們的狼性。請誰做孩子們的親媽呢?我首先想到的是劉小姐,那麼好的體質和素質生育並教育十來個孩子不成問題。我實在想不起她昨晚什麼時候什麼狀態下走的,我畢竟還微微醉。過去的事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個好日子,請個媒婆去劉府提親。現在我可不是窮光棍兒,有八九不離十的成功率。如果今天把皇上哄得高興,再封我個官噹噹,那就門當戶對更有把握了。我才知道宮庭畫師是個職業,不是官更談不上品。
黑黢黢的街道還不十分平整,我按亮頭燈,東瞅瞅西望望拐了個彎晃晃悠悠到了午門,定睛一看,眼前一片燈海,我收起頭燈,疾步上前。
大小官員有的坐在隨身帶的馬紮上,有的三五成羣站着聊天,我滿臉陪笑給不認識的拱手,跟眼熟的作揖,向見過面的施禮:“和中堂早!”和紳正被一羣官員圍着講故事,他只朝我擡了擡眼皮算是招呼。
“王爺早!”我向燈籠後面的大人物點頭哈腰。
一盞燈籠上寫着“劉”,自然是劉庸劉中堂的招牌。劉大人抽着煙鍋子正有聲在色地說笑話。我見過劉庸,但人家和我不熟,又是我心猿意馬的那個丫頭的爹,我就更發怵了。我哪敢跟劉大人打招呼,我就在外圍聽夢想中的老丈人說笑話。
衆人聽得入迷鴉雀無聲,只聽“咔噠”一聲,緊接着就是一羣驚呼。連和紳都圍了上來,他分開衆人,走到劉庸跟前,探究地問:“什麼稀罕事兒?大驚小怪的!”
只見劉庸正不慌不忙地正用打火機點菸鍋子。他深吸一口,剛好把煙霧噴到和紳的臉上。嗆的的和紳咳咳連連,“你你你膽敢謀害朝廷命官,”他玩笑般地開始嗆白,“這是個什麼東西?讓我看看讓我看看!”他一把搶過打火機又不知所措。
劉庸提示說:“用手攥住,大拇指往下按。”
“咔噠”一聲,又是一片驚呼,火苗差點燒着和紳的眼睫毛。
“快鬆手,劉庸打了一下和紳的手,“總着着就沒氣了!”
火是滅了,可和紳哪捨得鬆手,“這東西不錯,劉中堂您開個價,我買了。”
“不賣!”劉庸斬釘截鐵地說,“把打火機還我,別按了,呆會上朝,鸚鵡學舌給皇上知道,打不着火,我可吃罪不起。”
和紳悻悻地把打火機拍在劉庸掌心:“嘁,這麼個小玩意兒,有什麼稀罕。”
幾個王爺輪番試過,每人“咔噠咔噠”過了兩下癮,劉庸在旁看的是膽顫心驚。
午門洞開,王爺及九卿六部的大臣以官階大小品級高低依次進入乾清宮,分兩側井然站定。
大人物總是最後一個出場,門外三聲鞭響之後,乾隆坐上皇帝寶座,頭頂“正大光明”,下面羣臣”呼啦啦“跪倒一片行一跪三叩大禮,山呼萬歲!那麼大的王爺中堂都跪倒磕頭,我也隨大溜唄!我可不敢自行決定何時拍照。按說記者和攝影記者是可以旁觀並可以行走的,但這是舊社會呀!在大殿上亂走非被打死不可,而我的好日子纔剛開始!
“畫師張寶何在?”寶座之側的太監傳旨叫道。
“奴才在,”我急忙踏出一步跪地磕頭。
“皇上問你剛纔照相了沒有?”這個太監的聲音好耳熟,我不敢擡頭。
“回皇上,奴才沒沒敢照相,”嚇得我有點結巴,“見大人們都跪,我也跟着跪了,就沒沒照成。”
“你可以不跪,可以自由行走,只管照相。”乾隆輕聲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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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皇上隆恩!”我磕了三個頭,起身掏出手機準備拍照。
“皇上有旨,各位王爺大臣重施參拜禮!”太監傳皇上口諭。
各位王公大臣一定都在罵我。我按下快門,先給寶座上的乾隆拍了一張,不怒自威的神情令人肅然起敬
,看第二眼都慘得慌,然後纔給跪倒的那幫奴才拍集體照,我可沒敢連拍,手機電量已不足30%。
有位王爺上奏應該給頤和園追加建設款項,當即獲准。拍馬屁的事在哪朝哪代都好使。
有官員奏請皇上給災區撥款發賑災糧和過冬棉衣,乾隆說交軍機處議。
我站在上奏官員身體側面,鏡頭朝着乾隆拍下皇帝聽取彙報的畫面。上奏官員配合默契,報喜不報憂,面對鏡頭,皇上扮出三分開心,聽的也七分高興,上奏大臣心裡也踏實。偶有特殊情況,皇帝會問某件事的處理結果。結果是回奏官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說乾隆盛世一切都好。這是個好兆頭啊!
聽說話口氣就知道誰是皇上寵臣,“皇上,”和紳奏道,“奴才剛纔在午門外,見劉中堂拿着一個會自動冒火苗的小玩意兒!”說完,他得意地瞅瞅劉庸。我剛好拍到和紳竊笑的樣子。
“劉庸!”乾隆叫道,“是什麼寶貝?”
“回皇上,是奴才用來點菸的打火機。”劉庸跨出行列拱身施禮道。
這與我有關,如果皇上刨根問底必會牽扯出我來,嚇得我差點忘了拍照。劉庸的側影在畫面的左下角,乾隆的正面出現畫面在上方偏右。我的攝影技術還可以,特別是在沒有比較的情況下,我的成績就更突出了。
太監下來取走打火機呈給乾隆。乾隆把玩着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他竟然從高高的寶座上走下,來到劉庸身旁問:“這個東西……”這個東西怎麼用的意思。
“皇上攥在手心,用大拇指按這,”劉庸指着打火機發光的金屬片說。
乾隆大拇指按下,“咔噠”一聲着了,謝天謝地還有氣兒。我急忙拍照,並希望皇上及時鬆手熄滅。可皇上任性,他就那麼任它一直着着,我又擔心着的時間久了燙碰上皇上的手,而乾隆卻說:“劉庸快點上煙鍋子。”
“奴才不敢,”嚇得劉庸渾身哆嗦慌忙跪下,“奴才不敢在大殿之上抽菸!”
乾隆鬆開拇指,熄滅了打火機。“朕允你今天在殿上抽菸,”劉庸還是一個勁地磕頭推脫說:“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乾隆急了,對太監說:“傳旨,命劉庸抽菸。”說完就眼巴巴地瞅着劉庸跪在地上給煙鍋上菸絲,“嘿嘿,”皇上笑道,“朕就想過過點火的癮嘛!”
乾隆打着打火機,給跪着的劉庸點着煙鍋,有兩個人擔心乾隆橫向拿着打火機時,火苗會燎到他的龍爪。劉庸比我還擔心呢,他誠惶誠恐地說:“皇上別燒着。”
“劉庸,你膽敢說燒着皇上!”和紳擺出一副大義凜然救駕的樣子,擋在乾隆身前,怒喝劉庸。
“我我我我……”劉庸嚇得無從辯解當即暈厥。
“和紳,不要吹毛求疵斷章取義,快扶劉庸起來。”乾隆撥開和紳,太監高無用上前扶起臉色煞白滿頭冷汗的劉庸。
我是臨危心亂手沒亂,及時地拍下了精彩畫面,可接下來的事卻嚇得我毛骨悚然——手機提示電量低即將關機。倘若皇上要看早朝的相片,我可如何是好?
不等我緩過神來,和紳一句話又讓我七竅生煙:“皇上,畫師張寶還能拍能動有聲音的相片呢!”他指着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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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拍來看看,”乾隆是龍顏大悅。我前邊用過這個詞——龍顏大悅——我這是第二次見皇上如此開心。上次是在我家初次給他拍照。乾隆還親筆御書“張寶”兩個大字賞了我。這次估計得賞一個窩心腳踢死我!
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是個詞,今天反覆出現我腦海裡,我感覺要出大事。大事不好啊!
太監高無用虛伸着手扶乾隆坐回皇帝寶座,還不忘回頭瞅我一眼,橫眉冷對欲言又止,我們再一次確認對方沒錯。上次在我家他沒機會向皇上奏明我就是那個偷扇子的賊,估計今天在劫難逃。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望着乾隆的背影,我心生一計,“皇上,要拍能動的相片,得上到龍臺,方能拍到龍顏,”我看了看手機,又看了一眼高無用,“奴才不敢靠近寶座,不如請高公公給皇上拍。”皇帝寶座,只有皇帝坐,其它人連寶座前的龍臺都不敢上去,但貼身太監有資格站在旁邊伺候皇上。
只要高無用接了這個差事,手機沒電造成的事故就有他頂了。我沒忘粉飾自己:“拍視頻簡單,不同於照相,只要用手按住這個圓點,鏡頭對準要拍的地方就OK!”我被自己的聰明感動如釋重負,英語隨口而出。多虧那個年代朝廷沒有需要翻譯的英文資料,否則被委以重任又沒能力解決問題,又是重罪。
高無用不傻,大人物身邊的奴才沒一個是傻子,都是裝傻,皇上身邊的就更不用提了。但是,皇上要他做的事,那叫聖旨。違旨是死罪。“高無用快去拿來拍會動的相片,”皇上口諭。
我非常認真地教高無用如何攝像,又教他拍攝順序,先拍臺下跪倒的羣臣,再拍……再對着皇上……。”還得用“拍”,說拍皇上不行,說對着皇上拍也不行,我措辭嚴謹。我在圖書館工作過嘛!是個有文化的鍋爐工。
高無雙手捧着相機顛回到龍臺寶座旁邊,羣臣又跪得一次,可憐那幾位老臣老王爺的膝關節呀!這次肯定又是白跪。
高無用站在龍臺上拍攝羣臣下跪施禮,乾隆望着屏幕中的畫面,臉上喜形於色,雙眼露出無比喜悅的光茫,還不住地點頭呢!
我是導演,朝乾隆做了個請坐的手勢,皇上得意地笑了一下,坐回寶座。高無用轉身對着皇上拍攝,臉上笑容比鏡頭裡的人物還燦爛。
“叮”的一聲響過之後,我盯着高無用的反應,他還笑着給皇上拍呢!我倒數3、2……沒等數到1,就看到高無用臉色鉅變,驚的出了聲:”皇上!”說完,他手一抖,手機就掉地上了。
我十分惋惜大驚失色撲通跪倒卻什麼也沒說。但見高無用體如篩糠拾起黑了屏的手機呈給乾隆。乾隆瞄了一眼手機,示意高無用把手機給我檢驗。
我接過手機看了屏又按鍵,然後裝出悲哀的神情上奏:“皇上,照相機摔壞了!”的確是壞了,屏幕成蛛絲狀放射性裂開,是不影響使用的那種損壞。但是它沒電關機了,就是真的壞了。
“拉出去杖責八十!”乾隆雷霆萬丈,他裝模作樣拍了那麼多令他無限美好的相片和能動的相片,轉眼間就沒了,能不生氣嘛!
我跪在地上真怕持衛打錯人呀!但侍衛也不傻,進來兩個把高無用架了出去。就他那身子骨,用不了八十板子,三十板子就能要他的命!我還真有點過意不去,“對不住了高公公,你不死,我就得死,”我心裡禱告。
高無用被拖進來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但他還是氣若游絲地說了一句要我命的話:“皇上,他他就是偷偷扇子的……”沒說出“賊”字就斷了氣。但是,全殿上下的人都聽見也聽懂了。
我傻子似寺把右手伸向左脅,非常配合地掏出了那把扇子,順手把破手機塞了進去。
乾隆下旨毫不猶豫:“拿下!”兩個高大威猛的侍衛聞聲朝我撲來,腰間還掛着佩刀。不用動刀,我束手就擒……是不可能滴!
受欺負鑽人褲襠,那是胯下之辱;主動出擊,這叫會武術,我一個黑狗鑽襠,從一大個侍衛雙腿間穿身而過,簡直令他猝不急防,隨即“啪啪”兩聲,不是打出兩拳,也不是踢出兩腳,更不是令人消魂的那個“啪啪”,我是習慣地用扇子骨在左手掌拍了一下,這次沒來得及雙擊,緊接着抖開扇面,連續發出的兩次聲響。你猜怎麼着?我就橫空飛出大殿。到了殿外空地上,我又一抖扇子,身子直立竟然上升到乾清宮滴水檐的高度。
大批御林軍涌過來,侍衛統領下令放箭。不等他們搭弓,我又連扇三下,身體猶如火箭平地而起直衝雲霄,氣浪排山倒海般把下面的人吹的擡不起頭來,還想放箭傷人,哼!
低頭望去整個紫禁城盡收眼底,扭頭也望見了我——張寶——的宅子,我不甘心呀!
我有很多不甘心:放棄偌大的宅子,再也看不到劉小姐,院牆雨水口藏着的那兩件寶貝,還有門上懸掛的乾隆親筆御書”張寶“的匾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