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石灣鎮。
石灣日用陶瓷集團大操場上,一個汽油桶裡冒着一道黑煙。
身後的廠房裡機器聲隆隆作響,總經理周棣華帶着一班人馬仰頭看着天空。
“周總,上級沒說是什麼東西?”
“說了,好像是馬桶......”
“是真的直升機!”
“看,那紅五星!”
一架草綠色的直升機在半空中盤旋,緩緩降下。
“飛行員同志辛苦了!”
周棣華頂着風小跑上前,大聲叫道,接着馬上被風嗆得連連咳嗽。
旋翼漸緩。
艙門打開。
飛機駕駛座上,駕駛員敬了個禮:“東西在後面,你們取的時候小心一點!”
“好的!”周棣華手一揮,立刻兩個壯碩的工人跟後座的兩個戰士配合着把後面的幾個箱子小心擡了下來,放在推車上。
“飛行員同志,下來喝口水吧?”
“不用了,我們還要去送貨!”飛行員擺擺手,示意周棣華退後。
目送着飛機升空,衆人又把目光投射到那幾個箱子上。
“快,推到廠裡頭。”周棣華用力一揮手。
箱子被小心地拆開,裡頭墊着厚厚的泡沫,泡沫解開之後,露出了潔白的瓷具。
“技術資料在這裡有!”
“小心一點拿!”
周棣華拿着一本產品說明書,仔細對着配件。
“這不光是馬桶......”
“洗浴馬桶一套?”
“一共是兩套!”
“裝起來看看。”
說明書寫得很詳實,在場的又都是老工人,很快就把這些配件組裝成了兩套完整體。
衆人看着眼前這一套東西,發呆。
“馬桶,洗臉檯盆,儲水器,加熱......坐着可以吃飯看報紙?”
莫名之間就有一種感覺:這玩意應該是從哪個發達國家的老財家裡扒出來的。
“劉文彩的金馬桶啊!”
“胡說八道什麼!”
“是國外的高科技馬桶!”
“一般衛生間也裝不下這個吧?”
“酒店裡頭可以用......”
“你們別吵!”
周棣華不悅地皺眉喝斥,看着這個東西:“這個東西是我們國家自己的專利產品,現在剛剛在香江生產出來,馬上運給我們仿製。”
“周總,我們現在的生產線,好像還生產不了這個東西。”邊上辦公室主任低聲說道。
石陶集團也是才掛牌不久。
八零年周棣華被市裡派到日陶廠搞經營,去了意大利談生產線引進,去年才引進了一條生產線,花了兩百零七萬美元。
但這條生產線主要是生產花色瓷磚。
這幾年日子好過了,貼牆鋪地,瓷磚產品是供不應求,不但價格高,還得託關係,不但不用出口,內銷都供不過來。
所以不但工人的工資福利好,廠裡頭幹部的面子也大。
有人甚至說,那生產線生產的不是磚,是鈔票。
可以這麼說,如果不是上級直接壓任務,誰都不能影響生產。
現在國家突然丟給他們這麼一套東西讓他們仿造生產,還專門用軍機送來。
這肯定會影響現在的生產計劃,可這任務,不接是不行的!
周棣華輕輕嗯了一聲:“要改造了......把技術科的人都叫來,開會!”
“磁磚怎麼辦呢?不能影響生產吧?外頭要貨的人那麼多......”
周棣華嘆了口氣:“這個先仿出樣品,我跟上級協商一下。”
“周總,上級有沒有說這個要多少套?少的話......”
少的話,當然就另外弄個車間調一批八級工去做,不要影響正常賺錢。
辦公室主任點點頭,遞上支菸:“這麼好的東西,不是大領導就是外賓用,數量應該不會特別多。看來上級是很重視我們。”
“做好了就重視,做不好估計就得挨批評了。”
周棣華深深嘬了一口:“數量還不知道,但肯定要得很多。”
“這個做好了大概是出口。”
“不一定,我個人感覺可能還是普通人用的......”周棣華長長吐了口氣,揚揚手中的本子,“不然爲什麼這玩意的名字會叫這個,民用標準衛浴套裝85版......”
…...
一輛黑色平治沿着山頂道一路向上,湯明扶着方向盤,穩穩地開着車,車速不快不慢,過彎轉向,輕輕按兩聲喇叭。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這些書看過的人還真不少。”
王魃權手扶窗口,太平山晨風微涼,心中泛着小小的得意。
“權哥,我喜歡古龍。”
“惡客上門,通常是晚上,我們這些送律師信的......也得撿時辰好上門。”王魃權擡手看看錶,喃喃自語。
湯明沉默了一會,還是沒忍住:“權哥,你說送信告他,告他什麼?”
“告的東西可就多了,篡改歷史,憑空污人清白,......”
“篡什麼?”
“你別管篡什麼,他寫的事哪一件是真的?”
“那憑空污人清白是......”
“記得小龍女嗎?”
“啊....?你是說他寫小龍女被尹志平....那段?”
“嗯。”
“權哥,”湯明看了眼邊上,奇怪問道,“那不是小說嗎?”
“呵呵,寫小說了不起啊!想當初我正十三歲,青春懵懂,嚮往着美好的愛情,結果.....”王魃權咬着後槽牙,恨聲開口,“看到這一段,半年都沒緩過來!”
“......”
“你別說你喜歡那段?”
“沒有沒有,我想說,我跟您一樣,那時我正好考試,就因爲這個,我沒考好,不然......”
“不然你也是個律師?”
“嗯......好像到了。”
車子緩緩停在路邊,右側是一座別墅,圍牆外綠樹成蔭,裡頭隱隱人聲。
“權哥,就是這裡。聽說這金老頭早上通常八點用餐,吃一碗湯麪配一籠小包子。現在還沒開吃!要不要再等等!最好等他拿起包子時我們衝進去,把信摔在他碗裡!”
“那倒不必,我們都是文明人!”
王魃權透過窗看着外頭這房子:“山頂道一號,看來他賺了不少錢。”
“今年剛買下來的,說是花了六百萬,裡頭還有泳池,配了好幾個家傭。”
“呵呵,那正好有錢賠!走吧!”
兩人自車上下來,王魃權拿着黑色公文包,扶了扶金邊眼鏡,又從包裡拿出小鏡子照了照。
模樣斯文中帶着一絲狡意。
“來,給我照張相!”
湯明從車裡拿出個拍立得一閃,照片吐出。
王魃權拿着相片,看了一會:“照得不錯,再來一張!我要自己留着!”
寒光雙閃。
收好相片。
“你去叫門。”
湯明大咧咧走到那黑色鐵門前,捏起拳頭要砸。
“那有門鈴!”
“哦...”
按響門鈴。
又砸了兩下門:“權哥,我好想出點氣,你來一下?”
王魃權擼着袖子:“我是文明人,又不是放高利的。”
“啥寧啊?”鐵門上開了個小門,一張人臉往外看。
“我們有事找查先生,給他送信。”
“嘎早送啥麼子信......”
門開了,大概是看到路邊停着的那輛好車。
開門這位是個保姆,一口江浙話。
兩人緩步走入,迎面走來一個大臉老者,身着白絲綢的唐裝,額頭微汗,抖着步子,面帶好奇。
“老亞,咯兩位香山尋儂有事體!伊拉測子系..拼西....”保姆上前。
大臉老者點點頭,看向王魃權和湯明:“兩位是......”
“我們是來給查先生送律師信的。”王魃權笑眯眯說道。
大臉老者面色微變:“給我送?”
他平生接過律師信多了,卻也沒到見信而喜的程度,特別是這外頭停着平治,又是一大早,又是直接送到家裡,說明來者背景不小,用意險惡。
“正是!”
王魃權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夾在指間,笑眯眯遞給對方:“內容您請慢慢看,我們就不多打擾了!”
大臉老者接過信,手中一掂,這厚度至少十頁紙,再看封皮並無別的字樣。
“這......”大臉老者沒準備拆信,看着王湯二人,“你們是受誰之託?”
王魃權根本不應這話,裝作想起個事的模樣:“對了,查先生,有人託我問你一句話。”
“什麼話?”
“還記得當年那些求您改文的讀者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