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一轉身向身邊拿着花冊唱名的年老內監,指着餘應雪厲聲說道,“公公服侍了皇上這許多年,難不成是老糊塗了麼,怎麼還不快叫她下了去,只是這樣愣着,難道要皇上親自去辦嗎?”
那內監原是年老了,耳朵發背,頭腦發昏,反應不靈敏,加之被楊舜聶突如其來的怒火嚇得半死,一時間竟忘了要如何去做,現見容妃提醒,忙舉起花冊朗聲唸到,“門下侍中之女餘應雪,年方十七,不知禮數,着爲二等宮人,不予封號。”
采女候選之處在寶座之下的臺階上,離後宮嬪妃,皇上,太后足足有數丈之遠,剛剛皇上,容妃,文妃所說,餘應雪並沒有很是聽清,見內監並未唱名決定去留,心中尚存一絲僥倖,盼着皇上能回心轉意。
如今唱名內監尖利的聲音卻確確實實響徹了整個大殿,她方纔明白自己的命運是再也躲不過了,“二等宮人”,這四個字如同巨石一樣撞擊在她的胸口上。
餘應雪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種絕望的神情,面色漲的發紫,“撲通”一下子癱軟在地,像一張在暴風雨中飄忽不定的蔫軟樹葉。她撲到在地,淚水混着胭脂從她臉上流下可怖的紅色痕跡。
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站起來,跌跌撞撞衝向皇上的寶座。文妃是離皇上最近的,慌忙上去擋在皇上面前,唯恐她傷了楊舜聶,呵斥道,“哪裡來的瘋女子,內侍在哪,還不快拉了去,若是傷了皇上可如何是好。”
餘應雪竟也不與她掙扎,只是癡癡地轉向皇上,從水袖中拈出一方手帕樣大小的絲鍛,一折一折地展開,竟然是一幅綺麗的蘇繡河山,栩栩如生,極爲精美。
文妃面色大爲驚恐,一疊聲地叫喊着,“給本宮把她拉下去,重責二十大板,這樣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侍衛正要過來拉她,鄭太后卻第一次發出了聲音,“且慢,哀家倒要看看她是怎麼說。”
文妃雖不情願,但太后發話,也不敢怎麼說,只是福了一福退了下去,楊舜聶也默默地不做聲響。
餘應雪便自顧自地說下去,依舊是癡癡地說,“皇上,奴婢仰慕皇上您很久了,皇上,您不要如此狠心啊。。。”她如癡如狂地拼命顫抖道,“皇上,奴婢繡工很好的,您看,您看,就把奴婢留在身邊罷,哪怕是做一個繡娘,奴婢也願服侍皇上啊,皇上,奴婢求您了,皇上開恩吶。”
沈玉箏見她如癡如醉,雖是不喜她素日爲人,心底卻也暗自生出悲憫之情,想着她一向輕狂卻落得如此地步,不禁在心裡暗暗嘆到,悲哉!悲哉!
“咳咳。。。”
沈玉箏隨着咳嗽聲望向一直端坐,默不做聲的鄭太后。她眼裡有一絲捉摸不透的顏色。
鄭太后緩緩轉向楊舜聶,“皇上,哀家瞧她倒是有趣的很,雖然很是不知禮數,但對皇上用心倒是極深的。莫不就留下吧,若是皇上你不甚喜歡,日後再降爲宮人也未嘗不可,留給哀家也好做個伴。”
楊舜聶欲言又止,反覆良久纔開口,在語氣中帶了一絲猶豫道,“朕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如今聖詔已下,皇額娘叫朕如何收回?”
鄭太后只是一聲冷笑,語氣中有着淡淡的怨氣,“皇上反悔的事情,哀家知道的可是多了去了,皇上就僅僅在意這一件事麼?”
文妃見太后出手爲餘應雪求情,慌忙跪下向太后啓稟道,“可是太后,這女子是個瘋女子啊,若是她日後傷了皇上,這可如何是好。”
鄭太后伸出手去撫頸上碩大的赤金重瓣並蒂牡丹盤螭項圈,“自不用文妃掛記,哀家會命人看好她的。”
鄭太后的語氣並沒有很嚴厲,楊舜聶的神色卻明顯軟弱下來,眉頭緊蹙的陰鬱卻又多了一分,極不情願道,“康公公,傳朕旨意,將餘氏封爲餘選侍,着封號敬。”
餘應雪見皇上如是說,竟喜極而泣,叩頭如搗蒜,語無倫次地胡亂說着,“謝皇上太后開恩,願太后年年如意,皇上龍體安康。”
沈玉箏見她說得粗鄙不堪,自是心中見笑,楊舜聶也是哭笑不得,奈何是太后執意要將她留下,只扭過頭,佯裝了沒聽見去。只有文妃,見到嘴的獵物飛了,心中自是不痛快,只是拿了撥箸一下一下撥弄手爐裡的香餅,用了狠勁,彷彿是要把這世間的一切都粉身碎骨了去。
餘應雪卻絲毫不曾察覺,又轉過身向容妃叩頭道,“臣妾謝過容妃娘娘擡舉。”
容妃原本以爲自己功虧一瞬,正心灰意冷。聽了皇上的話也是欣喜若狂,但又見餘應雪向自己施禮,擔心皇上疑心自己,便向語氣中加了重重的疏離,“能侍奉皇上,是你自己修來的福分,與本宮並不相干的。只是日後你若有什麼做得不甚得當,本宮自重責不怠。”
沈玉箏看着衆人臉上或喜悅,或黯然的神色,心想,這大概是第二次在這波橘雲詭的宮中見到殺機。
天色漸漸愈發暗下來,大半采女已決定了去留,內廷裡又是一番有人歡喜有人憂的景象。
只仍餘數十位,依舊在碧紗櫥中焦急地等待着,巧得很,姚素淺,陸嫀,衛思若皆在其內,當選賜了封號的小主已被教養嬤嬤領去各個宮中歇息,其餘的采女也不敢大意,連晚飯也未吃,自都是屏氣凝神地聽內監一班班地唱下名去,
“川州桃源縣主簿之女陸嫀,封爲才人,賜號麗。
詹事司直之女衛思若,封爲寶林,賜號謹。
黃門侍郎之女姚素淺,封爲才人,賜號莊。”
陸嫀貌美,且在先前與皇上已有交集。素淺向來端莊,面容素雅。衛思若率真活潑,容顏極佳。她們當選,都是是沈玉箏意料之中的事情,並不覺得意外。
沈玉箏心裡既爲了陸嫀,素淺而欣喜,一邊心裡又想起與思若的嫌隙,極不禁落下淚來——就在數月前,她們二人還在一同對弈解悶,如今,這親密無間的姊妹情深卻變成了恨意,她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