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被先皇所貶,其實人人心知肚明父親是遭人誹謗含冤莫白的。人人都以爲太后會忌憚此事,可正因爲有了這樁事,假如當今聖上格外垂憐沈氏的話,父親定會感恩戴德,對今上忠心耿耿。
“……歸德將軍功勳卓著,是這朝上唯一能與朔王相抗衡的。所以太后這一舉是要防備朔王殿下,而不是要擡舉沈玉箏。”李毓說完,只聽得冷笑了幾聲,“可惜這丫頭福薄,只能是死在宮裡了,誰叫她太過聰慧又囂張,早晚會礙着咱們主子的路。與其日後等她羽翼豐滿,不若早早就除去,免得將來棘手。”
“可是,這樣一來,豈不壞了太后娘娘的大事?”薛蓉的見識竟不比李毓,有了這般擔憂。
李毓漸漸有了風頭,笑着道:“姑姑寬心,太后只是想給沈氏一個恩典罷了,並非看中沈玉箏。再說了,咱們這樣做也是幫了太后一把纔對。姑姑想想看,沈玉箏失足落水死在宮裡,太后就有了機會安撫歸德將軍,這樣一來,沈氏重回帝京也是指日可待,豈不就是幫了太后一個大忙嗎?到時候,誰還管沈玉箏到底是怎麼死的呢!”
“可是我瞧這幾日衛家小子時常去水潭邊,他若是說出去可怎麼是好?”薛蓉沒了主意。
“他只是想看看沈玉箏的屍首浮起來沒有,卻不想你我也是在這裡等着這一刻。姑姑莫要忘了,咱們可以讓沈玉箏死,爲什麼不可以讓他也永遠閉嘴呢?”
“嗬——”沈玉箏抽了口冷氣,這兩個老虔婆,實在是太過惡毒了。不,李毓還年輕得很,她不是老虔婆,她是毒婦,是毒婦!
“……不過說來也奇怪,都這麼些日子了,怎還不見那妮子的屍首?”
“或許是天太冷,在水底下凍住了。且再等等吧,說不定天一暖和,她就浮上來了。咳咳……雪大了,姑姑還是快回吧。”
悉悉索索的軋雪聲隨風遠去,沈玉箏卻在原地動彈不得。
華清宮——是再不能去了。那麼孔丹青,她是否也知道這些?或許,也參與了這一切。她實在不敢想象,原來自己入宮竟都是人爲所致。她沒有如她們的意願死去,那麼將來——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在宮裡孤立無援的話,會不會再重演那夜的事情,徹徹底底淪爲一具冰冷的屍體。
她的手腳都涼透了,不得已抱起雙臂自己取暖,可是無論怎麼樣揉搓,始終無法讓自己暖和起來。心底不停地閃爍着一個念頭,難道要她再回仙居臺嗎?文妃,她又豈是個可以交心的人?
正猶疑不定時,忽而有人爲她撣落肩頭的雪花,略微疼惜道:“你這樣不愛惜你自己,日後可怎麼是好?”
她猛然驚魂,不由得向後退去。只是被一面大石擋住,她退無可退。
“你在怕我?”那人驚愕。
沈玉箏擡頭望去,果見君顏如故,可她已再也不敢相認了。
“這樣大的風雪,殿下怎會來這偏僻之地。”她淡淡道,向他福身,“我要回去了,殿下自便。”
楊曼靖立即捉住她的手臂:“你要回哪兒去?”
“自然是殿下將我送到哪兒,我便回哪兒了。”她冷淡地說道,欲掙開朔王的手,他卻抓得更緊。
“殿下——”沈玉箏回眸,“我是今屆采女,尊卑有別,還是請殿下快快放手罷!”
說到了楊曼靖的傷懷之處,他的手終於鬆了。“箏兒,那夜我是正好看到你落水的。因急着救你,便錯放過了對你不軌之人。我這幾日徘徊此處,就是想爲你報了這一仇,不想卻會遇上你。”
沈玉箏本欲遠去,聽到他這樣說,心底便酸澀極了。她忍着淚水,背身向他又施一禮:“多謝殿下救命之恩,玉箏只能來世再報了。”
“十一月二十采女入宮殿選,屆時我也會在。太后說我到了這個年紀不該再是孑然一人了,便打點着要從采女當中爲我挑選一位王妃。我希望——那個人是你。皇上不喜女子穿綠色的,所以你當日務必不要穿綠衣。”楊曼靖目光一片清朗,盯着沈玉箏的玉背字字誠懇。
沈玉箏心內一動,茫然地轉過身去:“你……你不是將玉髓都還給我了嗎?”
“自然是要還你。我從雲南平安歸來,正是我履行承諾之時,我要你戴着它入我大安宮。箏兒,你莫非以爲是我食言了?”楊曼靖錯愕。
沈玉箏啞然失笑,整個人若秋寒之中的梧桐樹枝瑟瑟發抖。
“太晚了——你說得太晚了!”她忍不住落下眼淚,狠狠從袖中取出玉髓的碎片塞進楊曼靖的掌心,“現下你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這宮裡——太可怕,不是你我想怎麼做就能怎麼做的。做你的王妃固然好,卻一樣朝不保夕日日如履薄冰。既然如此,我寧願是在這宮裡,起碼父親需要我的時候,我還能夠儘儘力。曼靖哥哥,我必是要爲自己謀一個出路的,你我既然已經錯過了彼此,就不要再各自惦念了。”說了這些話,她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她慢慢地向假山外退去,搖着頭道,“也許是我的錯,不夠相信你,所以是我辜負了你。曼靖哥哥,你要知道這宮裡的可怕之處,日後行事定要處處小心,這裡你是不能再來了。還有——千萬小心太后。”
說完,便含着眼淚扭頭奔去,再也沒有回頭。
楊曼靖的手心,便也只剩下了那些零落的碎片,躺在掌中,比這雪,比這風,更冷。他呆滯的鬆開緊握的手心,任憑碎片滑落而不自覺……
……
自回仙居臺後,秋初就看得她更緊了。當日回到潭邊,秋初正找她找得急,若她再晚些回去,怕真要驚動文妃,那才真正沒有了退路。
只是這幾日,她越發不愛講話,即便秋初說得再多,她十句多有九句是不搭腔的。
此時桌上攤了一堆花花綠綠的絲線,沈玉箏膝上落了幾片線腦,手中卻是有一針沒一針地繡着一個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