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從門裡走出來,摘下口罩,“產婦很虛弱,有生命危險。”
“那孩子呢?”毓籬問。
“我們會盡力保住大人的。”
唐仁張開嘴,毓籬的手搭在他肩膀上,“你真的非要只在她面前做好人嗎?所有的局面之中,她唯一控制不了的,大概就是現在了。”
趁他遲疑之際,毓籬毫不猶豫地點了唐仁的穴道,看來唐仁是真的很擔心,否則以唐仁的功力,即使分心,她要去點他的穴簡直是天方夜譚,她本來也只想着試一試,沒想到竟然成功了,她緊接着又點了醫生的昏睡穴,她衝進屋子,把被點暈的護士都拖到一邊。
無瑕臉色慘白還在奮力呼吸着,緊緊抓住毓籬的手,“幫我,如果這次失去,可能再也不會有了,無論發生什麼事,我要這孩子活着。”毓籬看着她,這個時候,她想保住的竟然是孩子。
唐仁站在外面,不一會兒就聽見裡面傳出孩子的哭聲,他死瞪着產房的們,卻衝不開穴道。
幾個小時過去了,穴道自動解開,他衝進門去,孩子的哭聲一直都在,坐在牀邊的女人背對着他,躺在牀上的只露出兩隻腳。
“爲……爲什麼……”唐仁似乎說不出更多了。
坐在牀邊的無瑕回過頭,“爲了救我。”
毓籬勉強坐起來,“我想回家。”
“唐仁,你送她回去吧,孩子的事我來處理。”
剛生產完畢的無瑕不像其他產婦那樣虛弱,她出去後,毓籬硬撐着站起來,就這麼個簡單的動作讓她好一頓齜牙,唐仁扶住她,順便把了把她的脈搏,想要修復可得費一番功夫,“我還以爲……你怎麼會……”
毓籬冷笑道,“我也有點想試試了,你的想法。”
“你給她療傷,不會是爲了保住我的元氣吧。”
“我說是的話呢,你受得起嗎?”她看了看他的眼睛,“保住你至少比保住我要有用,不過下次不要這麼容易中身邊人的招了。”她推開他的手,“少扶着我,你不要讓我失望就好了。”無瑕她,比我想象中要喜歡你呢。
奇迷爾揹着草藥回到小屋,該死,阿景又不見了,她發着高燒要去哪啊?他揹着藥就跑出去到處找起來,她的腿傷成那樣,能跑多遠呢,很快,他就在房子後面附近一片花叢中捕捉到那個瘦弱的身影,然而,他沒有衝過去把她拽出來。
阿景就遠遠地躺在那片長滿明黃色小花的花叢裡,陽光下驕傲的花朵的耀眼掩埋住了她的黯淡,她擡起無力的手,將明黃的花瓣丟進嘴裡,帶着她頹靡的眼神。他不曉得自己看見這麼美的景緻,心頭爲何還翻涌着酸楚,她已不再像花一樣純真耀眼,也許,那個炸彈真的炸死了她。
裝草藥的籃子掉在地上,他跑開了,已經不能將她的靈魂拉回來,如果她想離開,就讓她離開吧,與其爲別人活着,活得這麼痛苦,何不讓她找回自己的光芒呢?他跑到很遠的地方,失控地哭了起來。
阿景吃了幾片帶着腥味的花瓣,便累了,於是閉上眼睛,可能,這一覺過去,她不會再醒來。
奇迷爾帶着紅腫的雙眼坐到阿景身邊,不吵醒她,也不碰她,只靜靜坐着,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她的臉,不管她去哪,他都會在你身邊守護你的,虛生石消失後,他的生命就只剩下這一個意義了。
對阿景的祭奠結束,秦城和小漫在楓葉林分手了,她回到家,很快被守在她家的聚傑和影風逮到。聚傑將粥端到小漫面前,她舀起一勺放進嘴裡,說不上什麼味道,“我不想吃了。”接着撂下碗回房間去了。
“怎麼回事?”聚傑問。
影風嚐了嚐,“沒問題啊,她以前不是很喜歡這個味道嗎?”
“大概是難過所以食慾不好吧,這個打擊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出來呢,不過她回來就放心了,影飛怎麼樣,你用不用過去?”
“暫時不用,我將繼承的股份授權給她,生意的事,華氏還有很多前輩,你球隊怎麼樣,出來這些天,教練沒催你?”
“怎麼可能不催呢?可小漫這樣我不放心。”
“回去吧,生活還要繼續啊,我幫你照顧小漫。”
“真的嗎?”
“幹嗎,不相信我啊,不過你一個人要小心點,要不把雲布爪帶上吧。”
“算了,那麼勾人回憶的東西你自己留着吧,有沒有槍什麼的,還實用點。”
“只有原子槍,你去搶回來吧,搶回來就送你。”
聚傑擠擠臉,“切,我自己有槍,我走了,幫我照顧她啊。”
“小心點,我會帶小漫去找你的。”
明黃的花海是個僻靜的地方,他們就那樣睡着,突然,阿景坐起來,開始乾嘔,她拼命想剋制,可惜沒有用,奇迷爾奇怪地看着她,又是毒發嗎?
她並不覺得這有毒發那麼痛苦,只是止不住嘔吐的,她背過身去,胃裡早就空空如也了,怎麼還會想吐呢?感覺太強烈,猛地一下子,她感覺自己把胃都吐出來了,擡頭一看,一團黑血上還留着她的唾液,她看了看奇迷爾。
這是毒血啊,毒血竟然自己排出來了,“阿景……”奇迷爾興奮地搖着她的肩膀,這一搖,她又停不下地吐起來。
折騰了幾天,阿景的體力卻漸漸恢復,臉色也好了很多,排毒好像終於結束了,奇迷爾把藥敷在她腿上,“毒素清除掉,傷口也會開始癒合的。”
“你幹嗎那麼高興?”
“你幹嗎不高興?你活過來了啊,你的腿也會好的。”
“傻瓜,我的腿已經廢了,而且……”
“不,只要你相信,沒有不會發生的事,我們去找虛生石,找到了我們一定就可以回去了,這樣想着就會振作了啊,阿景,振作起來,不要爲我活着,還像以前一樣,爲大家活着,爲重聚活着。”
“重聚?”
“嗯,一定可以的。”
她來到這個異次元世界以來的第一個微笑,送給了這個像傻瓜一樣的男人,腿上的藥還涼絲絲的,她的眼眶又開始晃動,晃到奇迷爾收起臉上的笑容,面對人類突然的表情,奇迷爾總是搞不清爲什麼哭和笑確定不了快樂和悲傷。他擦去她的淚水,彷彿輕柔的羽毛拂過她的臉頰,儘管他的臉只像個普通大男孩一樣英俊秀美,他的身體,跳動着純潔,他的血液,流淌着溫柔,他曾經在這個世界等了幾十年,也許這次,不只有幾十年,可是好在有她在身邊,好在,她又會哭了。
“奇迷爾,我想站起來。”阿景說。
第二天,奇迷爾扶着她移下了牀,她的腿毫無力氣,只能靠他拖着走,就像個初學走路的孩子,在運用自如之前還要經歷一番苦難的。
就這樣,每天都不懈地努力着,慢慢離開他的攙扶,自己挺直腿,不好,重心不穩,稍一用力,傷口裂開,她跌倒在地上。
“怎麼樣,痛不痛?別心急嘛。”奇迷爾看了看傷口。
她嘆了口氣,“我大概再也不能衝進天空了吧?”
她的話音剛落,奇迷爾已經變身成雙翼馬,把她撿到背上,他騰空而起,樹木跟河流一下子又細又小,風迎着額頭熱情地砸來,一碰皮膚就散掉,雲彩把腳下映的朦朦朧朧,“即使再也好不了,你也可以飛的。”他說。
她張開手臂,再一次擁抱久違的天空,飛翔的時候,能抱住很多,她是屬於天空的,她一直這樣認爲,因爲它的胸懷太寬闊了。
聚傑回到球隊,剛剛結束了訓話和處分。“怎麼樣?”他對着電話。
影風下意識看了看小漫房間的門,“除了沉默,沒什麼特別。”
小漫坐在書桌前,滿腦子都是楓葉,不知道爲什麼,那些隨風飄舞的樹葉和那小屋裡的食物的味道像瘟疫一樣揮之不去,回憶和想象總是自作主張地跳出來,無法抗拒,就像一種說不出對象的迷戀,她在迷戀什麼,也許她清楚,也許不清楚。
“小漫,你上哪去?等等我。”影風追上奪門而出的小漫,走到一半,一股強大的力量襲來,他還沒撂下和聚傑接通的電話立即停下抵擋,可小漫跟個沒事人一樣繼續走着,任他怎麼叫也不回頭,顯然,這股力量並不排斥她,突然間,他有點心慌。
她又來到楓樹林,像受某種力量指引一樣,秦城靠在樹上,衝她到來的腳步轉過頭,“來了?”
“你知道我會來?”
他只是微笑,接着徐徐走開。韓漫,阿景死了,我也就沒有必要保護你了,可是你身上所具有的價值,可是遠超過當初的斯貝古的。
她不知不覺跟上去,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是覺得應該跟上去,“我能幫你做什麼?”見他不說話,她問。他又微笑,這次最最迷人,搞得她眩暈無比,大腦正在被侵蝕,不,他喜歡的是阿景,從頭到尾都是,他是敵人,只不過是幫過我們的敵人,不能被迷惑,可是她卻不想阻止,甚至不想意識。
“這個世界上,誰都離得開誰。”她聽不出他的意思,只讀懂聲音裡的溫柔。他的步伐一直穩穩地,“小漫,你離得開樑聚傑,你知道嗎?”
“我……離開……聚傑?”
“對,你總要離開他們的,然後到我這兒來。”
“我爲什麼要到這兒來?”她突然清醒了一下。
他握住她的手,“我們纔是一樣的,這裡有阿景的靈魂,這裡永遠只屬於我們,你不覺得它很美嗎?”
“是很美。”楓葉飄落,美得虛僞,短暫的清醒就這樣消逝了,她的瞳孔失去靈氣。
他們隨時間邁着優雅的步子,她不知道,自己已走進叢林深處。
在另一個世界,阿景找到對修復傷口有奇效的含漿果,她發現這世界裡有很多他們那裡沒有的珍貴藥材,傷口癒合後,就像從沒傷過一樣毫無痕跡,可是一走路就漏了陷,因爲骨骼和經絡還是沒辦法恢復,她每天自己運功疏通經脈,自己做按摩,日復一日,她終於站了起來,能拄着柺杖往前挪了。
奇迷爾還是每天都陪在她身邊,有一點突破便比她還高興。
“那我上山去囉。”奇迷爾拿着筐開始了他賦予自己的工作,在這裡的生活可以說是艱辛,每天都要艱苦地自己找食物,找藥材,甚至沒有衣服可以換,然而,這不是生活的全部,雖然這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卻也少了很多城市的污濁與喧囂,少了很多爭鬥和謀算,每天睜開眼就能看見陽光,而且也有那個世界看不見的那麼多的星星。
阿景的工作就是靜靜坐在草地上,一遍又一遍重複內功心法,直到心平靜下來,出現真正天馬行空般亦真亦幻的色彩。
她靜坐着,像很多年前一樣,不同的只是,那時的她比現在要排斥修禪的課程,她不停念着,念出了師父生前說過的話,師父,你們是不是也到了一個很美的世界呢?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月亮,這樣的花田,師父什麼也沒留下,能用來懷念她的就只剩下這雙腿,可是我卻連它也失去了,你現在仍然會在那個世界跳躍於樹叢之間嗎?
“戾氣重,必傷身,學輕功的人更容易心浮氣躁,所以,從你跟着我的第一天起就要修禪,阿景,你應該明白不倒翁爲什麼不倒吧?沒錯,因爲他底下有一塊鐵,習武也是一樣,無論你將來飛的多高多遠,也要把心沉下來,這就是修禪的意義。”想起師父的話,她微微一笑,她一直靜坐着,閉着眼睛,感覺靜到一陣風也可以帶走她,同時又靜到什麼也帶不走她,也許,飛腿並不是唯一與師父交流的方式,就這樣靜靜閉着眼睛,也能看得到她,回想起過去發生的一切,它們都那樣渺小與巨大,像一個個故事,如果說沒有進入特工組又逃離的話,如果說沒有遇到一羣或敵或友的話,如果說沒有參加一次又一次戰鬥的話,就不會有這些傷害,這些痛苦,可是,也不會有現在沉下心的我了。
人活着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究竟得到了什麼呢?年輕時候爲生存和財富打拼,年紀大了,拼出一身病痛,再散盡家財去治癒身體,究竟得到了什麼呢,不過是一身痛苦罷了,人活着就是爲了痛苦,沒有痛苦就沒有夢,沒有痛苦就沒有愛,這些痛苦,纔是人生最珍貴的東西,最大的寶藏和意義。
像上次被定格在路上的事件,又在影風身上發生了幾起,小漫堅決不回b市,而要待在s市的家裡,而且幾乎每天都要出去一趟,而且他不能接近,奇怪的是,她的臉色和心情都越來越好,只是離他越來越遠了。
褚衛的頭像閃動起來,“怎麼不來學校了,真的訂婚了啊?”
“唉。”影風實在不想提起這件事。
“幹嗎唉聲嘆氣的,被綁定的生活那麼痛苦嗎?搞得我都不敢結婚了。”他們還不知道阿景死了的事,影風也沒刻意說。
“老兄,我問你,如果一個女孩突然間茶飯不思,不愛搭理人,每天都要和一個人見面,還不準人跟着,是怎麼回事?”
“哦?你家那個大美女出軌了?我就說你家容不下那麼大的鳳凰嘛。”
“少胡扯,不是我家那個。”
“啊?又哪家姑娘爲你茶飯不思了,你不是吧,還沒結婚就出軌啊。”
“正經點行不行?”
“誰不正經了。”褚衛鄙視道,“這世上除了感情還有誰能控制別人思想?你小心啊,那女孩不是看上你了就是鬼上身。”
“控制別人思想……”影風自言自語道,“糟了!”他從椅子上跳起來,跑回小漫家,人果然不再,她一定又去那裡了,他跑到每次被控制意識的地方,每次到這個地方都會下意識停下,可是事後一點記憶也沒有,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折回來,我竟然把秦城這號人忘了,他推測着她走的路快速前行。
秦城腦海中突然閃過一絲雜音,他咬緊嘴脣,“可惡,居然闖進來了。”
“你說有人破壞了幻境?”小漫有些驚訝。
他拉起她的手,“跟我走。”我不會讓任何人破壞韓漫這件作品的。
走?天底下再沒這麼浪漫的走法了,他帶着她,在飛,他的輕功,就像他的長相一樣和諧,並非踏雪無痕式的翻騰,也不像天馬行空般的傲氣,而是仙侶一樣的空中漫步,他就像沒有邁步一樣平穩,她悄悄向上看,這是曾讓多少女孩心甘情願爲之流淚的眼神,時間過得很快,秦城發覺她的注視,低下頭看她,腳也着了地。
“你回去吧。”秦城閉了閉眼睛。
“我做錯什麼了麼?”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慌張。
“沒有,只是你再不回去,你的同伴就要闖到楓樹林裡來了,我不想讓別人到那裡去。”
“你是說,楓樹林就是屬於我們的地方?”她喜笑顏開。
秦城點了點頭,她轉身離開,被他一把拉住了手,他滿臉不捨,“小漫,到了什麼時候,你的夥伴纔不會有別人,會有那一天嗎?”
她在這聲音巨大的磁場中含羞地笑了笑,興高采烈地走了。她的身影一消失,秦城的臉立即西伯利亞的夜晚般又暗又冷。
影風沒有走到楓樹林便迎上了小漫,小漫原本愉悅的表情立即冷漠下來,影風緊緊抓住她,氣急敗壞地叫她,“你被控制了知道嗎,你好不容易纔離開,又要回特工組嗎?”
她生氣地掙脫開這個不懂溫柔的傢伙,“走開,你弄疼我了。”
“再不提高警惕,你會完全失控的。”
“我看你已經完全失控了。”
“我沒跟你開玩笑,你別告訴我設下幻境的不是秦城,你別說你去見的不是他?”影風掏出手機,“我說你不聽,有人能勸動你。”
聚傑剛剛步入休息時間,電話就響起來,他接過隊友扔來的毛巾,按下綠鍵。
小漫的邏輯不自覺地按照秦城這次高端的控制行走,她只是想着秦城的話,沒錯,是該離開聚傑了,她發出高亢的女聲,“我告訴你,這件事和你、和樑聚傑都沒有關係,我們不再是夥伴了。”我的夥伴只有秦城一個人。她眼神空洞地走開,這次的暗示是恐怕直接加進潛意識裡了,連思考方式都不復存在了。
聚傑的手懸在半空,冰涼的礦泉水順着下巴流進胸口。
“聚傑,小漫她好像出事了……是秦城……”影風意識到不能再隱瞞了。
“嚴重到我會失去她嗎?”
“你能過來嗎?”
“她剛纔說什麼?”
“她說和我們不是夥伴,和秦城纔是,不知道他們怎麼會見面還在附近設下幻境別人進不去,小漫好像陷得很深了。”
聚傑甩掉電話,低下頭,他回想起當初小漫是因爲他長得像另一個人才喜歡他,難道就是秦城嗎?雖然只有一點點相似已經讓他受用終生了,可是無論憑外貌還是實力他都根本沒法跟秦城比啊。
“每次接到那邊的電話都這麼焦慮,不會還要回去吧?”小驀走過來。
“你不知道,前些天,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那個紫色頭髮的女孩,你也見過的,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