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很蒼老,深邃又而詭異,隱隱的帶着些滄桑,彷彿穿越了時空般迴響在耳畔。用那笑看浮沉的冷漠語調,說。
“那丫頭在一百年前用耳內的兩鰓,換得與一個男子的轉世相遇。一百年後你爲了那丫頭用自己的兩鰓換了一身靈力,如今又要用一身靈力和八百年的壽命換回那丫頭在海底呼吸的能力。這是不公平的交易,你還願意嗎?”
(一)
晚風習習,斜月弱光,金嬌樓的後山紅浪翻滾,正是一年彼岸花開的時節。
也許是太過悽美,也許是太過耀眼,客人和小姐們都不願來到這裡。於是,金嬌樓的後山就成了受培小娥女們最愛的地方。
川川和倪兒已經九十幾歲了,一副孩童的身體,不同於其他賣來的小娥女。神話故事裡他們是屬於大海的美麗鮫人,但人們都喜歡稱他們爲卑賤的海妖。所以他們是被拐賣過來的。
年幼的他們還沒有變身,無性別之分,管教媽媽一心把他們向女孩子培養。
他們並不喜歡這裡,他們深深懷念着蔚藍的大海,懷念微涼的海水包裹着身體的感覺。
他們是想要逃走的,可是管教媽媽說——沒有一個女人可以離開金嬌樓,進了這裡,就應該在這裡老死。
可是,他們嚮往這自由啊。
又一年嚴冬剛走,萬物煥發生機的季節。百花扭捏身姿,爭出最嬌媚的姿容。站在紅得撕心裂肺的彼岸花叢裡,川川那顆渴望自由的心再也按耐不住的飛了起來。
她看着懷裡的摯友說——倪兒,我們逃吧!
夜黑燈紅,金扇絲舞,脂粉正濃;男人們酣酒肆笑,溺進溫柔花鄉。此刻的後山戒備最鬆。
川川一身男裝束髮,拉着呼吸都在顫抖的倪兒竄進希望的花海。
安照之前想好的路線,兩個小海妖在彼岸花的掩護下半跑半爬,使出這一輩子的勁在夜色裡拼命。然而,對於他們兩個弱者而言,被發現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火把逼進時,倪兒哭着撲進川川的懷抱,“川川,我害怕,我走不動了。我們和紅姐姐都是好朋友,如今她逃走了,我不想連累你,你自己走吧。”
川川將倪兒的手握進手心,堅定道:“給對方內心的脆弱填補勇氣,讓漆黑的視線看到光明,這不正是好朋友應該做的嗎?倪兒,我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的。紅姐姐可以逃走,我們也可以的。”
“川川,我們之間至少要有一個人得到自由,那就是你。你沒有自由活不下去,但我可以。我不想看到你被管家媽媽打死,去找紅姐姐吧,只有她記得回家的路。”倪兒掙開好友溫暖的懷抱,貪婪的看着川川的臉,拼命記住這最後一秒的容顏,“只是好可惜,川川一直很喜歡的那款珍珠髮簪沒有帶出來。”
“誰還會在乎那種東西。”不捨和不甘在川川的眼裡交織,彷彿能涌出火來,“倪兒,要記住,當彼岸花開,蔓延成紅色的海,我就會回來——帶你走。”
倪兒轉身,眼裡淚光閃爍如珠,“川川,我相信你。”
(二)
夜,憂鬱得像黑色幽明的夜明珠。平靜的海——遼闊、神秘、悠遠;與璀璨的星辰遙相輝映。
突然,安靜的海面翻出線條奇美的裸身,一頭藍色秀髮從水裡到空中引出月形弧度,飛落的水滴在周身漾開一層一層的漣漪。他擡起首,碧色的眼眸宛如妖星,紅脣迎月,微微張合,輕緩的呼吸着。
那線條犀利的男兒側臉,竟是美得與日月爭輝。
他終於從無性的海妖變成了男兒身,只是那至肉體到靈魂深處的疤痕,還是不可抹滅的跟着他。撫着自己的右臉低下首,他又想起了燭光裡的側臉。
——解衣梳妝,薄脣素顏,眉目間盡是歲月洗滌的痕跡。她,比想象中還要美麗。
九甲山下的小村,一如這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在安詳平淡中醞釀着每一個幸福的日子。
碧央是海妖,住在村子的最西頭,礙於種族上的詫異,和村子裡的
人來往不密。她高盤起一頭藍色秀髮,像所有農家少婦那樣織布澆院,遵守本分。一雙碧色眼眸倒是勾人魂魄,只是她安於現狀,不願再沾染世俗的胭脂水酒,多年來和丈夫過着清貧的日子。
朝陽初升,碧央打開家中第一扇窗戶,看到小院外站着一個衣衫襤褸的海妖,看嬌嫩通透還泛着血紅的膚色,應該是剛變身不久。
“身體不適爲何不在海底修養,上岸做什麼?”碧央問。
海妖的眼神搖晃不定。
碧央又問,“那爲何站在我家院外?”
海妖欲說又頓,醞釀多次終於一鼓作氣,“你叫碧央是嗎?我一直在找你,其實我們早就認識。我叫岸,我想對你說……對你說,我……”
“閉嘴!想毀我名譽不成?”碧央大聲呵斥,斂眉上下打量着這剛剛變身爲男的海妖。
海妖是居於深海的種族,很少上岸。生來本無性別之分,成年後會爲心愛的人變身。又或者視性格而定。
海妖可習法術,偏愛舞樂之藝,同時也是這世上最美麗的種族。
眼前的海妖變身不久,原本美醜無需爭議,只是這臉上不知哪來的幾道傷疤,讓他成了個難得的醜海妖。海妖在大陸上生存多被歧視,被打罵作踐也是常事。想當年自己也是深陷污穢之地,要不是逃得早,一輩子也就被人糟蹋了。
可他那雙清澈的眼睛還是會說話的,作爲過來人的碧央明白,那種眼神就像自己看到丈夫時一樣,所以義無反顧的截斷了他的話。
再半月就該科舉了,相公趕考離家時聲聲承諾還不絕於耳,碧央一心想着相公紅袍加身,回來與子相見的模樣。眼裡哪容得下一個莫名其妙的鮫人啊。
“對不起,我不記得我曾見過你。而且我早以爲人婦,不便接待。”話落,碧央狠狠的關上窗戶,她不會看到門外那個叫岸的嬌容是怎樣悲傷的神情。
事後想想,她確實不記得有見過那個鮫人,但眉宇間的哀傷又讓碧央惻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