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貴人一咬牙,忐忑上前跪道:“是臣妾親眼撞見的,她在宮殿私會無夜,而且舉止親密,臣妾怕有損皇上清譽,更怕有人混淆皇族子嗣,不得已稟報了太后!”
“是這樣嗎?”皇帝移目,落於蘇雲身上,似乎並無太大的喜怒,哪怕是面對這種可謂驚天的事件。
蘇雲放無夜躺好,立起身來,“我是被誣陷的,我與無夜清清白白,我與丫鬟鈴兒,以及凰騰宮宮女可以作證!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爲我作證!”
“無夜無辜入獄,在獄中被人威逼甚至毒打,還有人利誘,想要他誣陷我,無夜忠良冒死將實情昭告,可他受了重傷至今昏迷,你的妃子們看着他瀕死一個個冷眼旁觀,等着他年輕的生命消逝,何其可惡!”
蘇雲早先在軍營熟讀的古代兵法,讓她言辭間添了古色古香,倒也不顯語言太過怪異,“我不得已才劫持華妃,逼着他們請御醫救無夜!”
一直在椅子上哭哭啼啼的華妃,忽然擡起臉來,沙啞着聲音哭訴道:“蘇妃姐姐,我雖比你晚一日進宮,可我們好歹是一同服侍皇帝的姐妹,你竟爲了一個奴才,如此對我?”
她擡了擡猶自還在流血的脖頸,厲聲質問,“難道,在你心裡那個家奴就那樣重要?竟然比你自己的身家性命還要重要,比皇上還要重要嗎?”
華妃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蘇雲的心沉了幾分,眼看着就要扭轉的局勢,一下子發生了驟然變化,無夜道出真相,她們便不再揪着她與無夜私通這點不放,反而轉了角度,讓皇帝疑心她。
她可以辯駁她與無夜的清白,卻無法辯駁這種容易被誤會的事實,她微微有些把握不住形勢的恐慌,擡眼往皇帝那瞧了瞧。
皇帝面色清淡,只凝了凝她,“你倒是大膽,這皇宮上下百餘年,還從未出現過劫持妃嬪這等事!”
語氣裡,聽不出褒貶。
蘇雲驚,愣愣地凝着皇帝,有些恍惚失神。皇帝溫潤回望,嘴角笑開,分明含了寵溺的味道。
“皇帝,這樣的女人,若是再嬌寵下去,可不得了了!”太后重重地將手在案几上一拍。
皇帝點點頭,也未答話,只招手喚來大太監舜習,“傳朕旨意,蘇妃驕橫跋扈,觸怒皇太后,現降品級爲嬪,扣例銀五個月,凰騰宮上下禁足十日!”
蘇雲一怔,纔不是處處相護嗎?怎的忽然降了她的職,還禁了她的足?她望向皇帝,皇帝卻壓根不再看她。
“另賜華妃西域進貢的冰肌玉膚膏一盒、燕窩一斤讓她好生將養,再賜玉如意一對,玉觀音一座,好生壓壓驚!”
溫潤的皇帝聲音穩沉,流光的鳳眸凝了一眼華妃,“先送華妃回去療傷,朕晚上再過去看你!”
華妃剎那心花怒放,有什麼賞賜比皇上的恩寵更重要,連忙起身謝恩,“謝皇上隆恩,臣妾告退!”
皇帝目送她離開,再將目光移於尹貴人身上,尹貴人喜得腳都有些虛,滿心歡喜等着賞賜。
誰想皇帝眸色一沉,道:“尹貴人心存叵測,故意絆倒宮女刁難蘇嬪家奴,實在令朕不齒,但也因受了懲罰,朕便饒過你,下不爲例!”
尹貴人如澆冷水,整個人都陰鬱下去,強忍着哭聲謝恩,退到人羣裡,朝幾個譏笑的嬪妃惡狠狠地瞪眼睛。
太后臉色稍稍轉好了些,卻咬着不肯鬆懈,“私會宮外男子一事,萬萬不可姑息,若是傳了出去,你讓皇家臉面往哪擱?若是涉嫌私通,那便是誅殺了,也不爲過的!”
“太后娘娘明鑑!”蘇雲一鞠躬。
“無夜現在昏迷不醒,且其他證人也未到場,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匆忙定罪,恐怕難以服衆,我死不足惜,可因我的枉死,而讓太后落人口實,那我的罪過便大了。況且,此事牽連甚廣,關乎皇家聲譽,求太后明察!”
蘇雲字字鏗鏘,處處拿捏十分妥當。
皇帝適時走下御案,在太后身邊低聲道:“朕覺此事蹊蹺,若事後才發現是鬧劇一場,可不好收場!”
太后雖十分不悅,表面也不好不給皇帝面子,沉吟了許久,才道:“本就是皇帝家事,我也老了,此事就憑皇帝定奪吧!”
“若是無罪甚好,若有罪,朕必定重重責罰!母后您看可好?”皇帝恭敬請示太后。
太后的臉色才緩和了些,“我看不必打入冷宮,直接賜死,以儆效尤!”
“還是母后周全,此事就交由華妃來辦!”皇帝凝眸在殿中一掃,不怒自威的氣魄壓得衆人不敢有任何異議。
太后聽着由華妃辦此事,眉頭鬆了鬆,對皇帝的戒備之心也潛了下去,近日的反叛,不過是他迷上了一女人罷了。
內裡,他還是懼怕她這個母后的。
“皇上,母后,不如讓臣妾來辦此事吧?”
清婉如溫泉的嗓音自殿外飄入,衆人未擡頭頓聞見一股墨香夾雜着淡淡的清馨的味道,擡頭便見一鳳冠錦袍的女子款款而入,身後跟着三五個丫鬟。
她朝太后盈盈下拜,“給母后請安,願母后安康吉祥!”
蘇雲猜想,她便是皇后了罷!
太后起身扶起她,“後宮之事本就該由皇后執掌,哀家只是見皇后入宮尚淺,纔將後宮之事攬下,如今皇后親自過來了,哀家也就把這事交給你了!”
皇后孃家在朝堂上一直處中立,她性子敦厚,不似興風作浪之人。她畢竟是皇后,若是華妃太過爭鋒,倒太過了。
“皇后性子弱,諸多事情拿捏不穩,後宮之事還是由母后執掌、華妃協理比較妥當!”對皇后的出現,皇帝面露不悅。
“皇上,哀家看此事給皇后辦,甚妥!”太后扶起皇后,溫和地拍了拍她的手。
皇帝眉眼極冷,似甚不歡喜,只因太后開口才勉強應下,“就按母后的意思吧!”
“謝皇上成全!臣妾定竭盡全力查明真相!”皇后瞥了瞥地上的無夜,“把他送往太醫院救治,方便日後調查!”
蘇雲眉一動,瞧這形勢皇后似乎一點兒皇后的權勢也無,這想必也與蘇妃獨佔皇寵有關,她不是應該跟其他妃子一樣恨透了蘇妃麼?
皇后望了望她,柔聲詢問皇帝,“皇上,蘇嬪怎麼處置?”
“軟禁凰騰宮!”
皇帝瞥了蘇雲一眼,將身上雪白裘披風解下,溫柔地披在了她身上,爲她繫好繩結,“也不知多穿些?”
言語甜膩,與平日夫妻閨閣纏綿無異,可在衆妃眼裡,卻刺目如烈日陽光,一睹眼紅淚流。
他忽然靠近,兩人僅一寸之隔,他又動作細膩溫柔,繫繩結時修長的手指無意碰觸到了她頸間敏感的肌膚,她一顫。
軍營中,男人很多,如此親暱相對,卻從未有過,蘇雲侷促不安,臉在她不自知的情況下,微微紅了。
“一路匆匆回宮,朕也累了,都散了吧!朕,改日再來看望母后。”說罷,皇帝執起蘇雲的手,緩步出了靜坤宮,將衆人一股腦扔在後頭。
皇帝一走,太后就起身入了內室,臉色極爲不悅。
心性淺的宮妃,嫉妒得直跺腳。
尹貴人吸着鼻子惡狠狠道:“皇上也太偏心了!雲蘇明擺着有罪,皇上竟連問也不問,還這般寵她……”
“姐姐,你就別嫉妒了,誰讓人蘇妃,不,是蘇嬪狐媚功夫厲害呢?”一宮妃冷言冷語說完,朝皇后福了福,扶着丫鬟的手走了。
“妹妹儘管放心就是,此事有皇后娘娘做主,定會嚴懲罪人,還大家一個公平!”一有意巴結皇后的宮妃,在人羣裡搭腔一句。
皇后溫婉,只笑道:“蘇嬪有罪皇上自然會重罰,蘇嬪無罪……”
“她怎的無罪?”
一直靜立在人羣后的淨嬪忽然走出人羣,面上冷清如水,“若無私通之罪,私會男子,卻是鐵證如山!”
簾一撩開,冰天雪地一世界。
寒風毫不客氣的招呼過來,蘇雲一個寒戰,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在蒼茫的一片雪白中,踏在皇宮被白雪覆蓋的石板上,她恍然驚覺,她從此就是這個世界的人,便是雲蘇了,少校蘇雲的世界,已是前世!
雲蘇綻了抹笑,對這個陌生卻可能要依附一生的世界。
“冷麼?”身旁的男子柔聲相問,握着的手緊了緊。
從彼處傳來的溫熱,令她有些侷促,臉微微一紅,點了點頭。
特種部隊的軍人嚴寒酷暑都能耐得住,可如今這身皮囊已不是她曾經那副,心智扛得住,身子卻未必扛得住,她想好好活着,就逞不得強。
所以,當他將她納入懷裡時,她沒有掙扎。
銀裝素裹的天地,她分不清哪跟哪,在這陌生的時空她只能倚靠着他,艱難在雪地前行。
暖意,從身側傳來,手腳有了知覺,她擡了擡眸僅能仰望他優美的側臉,她道:“你叫什麼?”
“……”
雲蘇才知自己犯傻。
他是皇帝呵,她竟然開口就問他的名諱。
“燕翎風。”
她愣了,才終於領會,那是他的名字,她問了他就答了,只是如此而已。
她笑開,“謝謝!”心裡加了句,很高興認識你!
在這個世界,第一個護她的人,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她都欣然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