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你別這麼說,你的死,是命中註定,誰也沒辦法改變,但是,我會陪着你。”
“秀才哥哥,什麼叫你回陪着我,我沒有那麼自私,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活很久。我已經死了,你也爲我報了仇。我只是放心不下我爹孃,他們百年之後,誰能照料呢?現在我還能看他們一眼,但是周老大死了,估計鬼差很快就要抓我去投胎了。”
“不,桃枝,不會的,你別怕。”
“爲什麼,秀才哥哥?”
他思忖了一會兒卻不說話,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樣子,突然將頭轉了過去,向前走了幾步。我跟着他的腳步,追了上去,扯住他的衣袖。他回過頭來,看着我抓他衣袖的手,半晌,我才覺得失禮,又慌亂地放開手。
“桃枝,有一件事,我不知能不能告訴你。”
“什麼事?”
“是我私自做的決定,但是已經報到閻王爺那裡了,所以說要更改是不怎麼現實的,但是告訴你,我卻又沒有把握,或許你還小,當然你完全可以責怪我,我會爲你負責任的。”
“不,秀才哥哥,到底是什麼事?”
“我跟閻王爺要了你。”
我的大腦轟隆一聲,彷彿瞬間出現大片的空白,又伴隨着不知從何而來的巨響,半晌不能回過神來,只飄着他的那句話。
“什,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不用去投胎,你可以在陰間一直待着,待我在陽間壽終正寢之後,娶你爲妻。”
“可,可爲什麼沒有同我商量呢?”
“桃枝,我一直都知道,所以以爲你是願意的。再去冥府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你要是不願意,可以一直住在這裡。”
“秀才哥哥,嫁你,我是十分願意的。”
“那就好,桃枝,天亮了,我該回去了,你就去後面休息吧,下人會給你安排的。”
我扯住他的袖子,看着他的眼睛:“那麼,你壽終正寢是什麼時候呢?”
他無奈笑了一聲:“大約還要很久吧,天機不可泄露。”
我放開他的袖子,轉身很小聲地說了一句:“但你若是在陽間娶了別人,我是不情願的。”
不知他有沒有聽見,再回過身時已經不見他的身影了,再看殿外,已然有明晃晃的金色光線照進來,天亮了。
一夜未睡,覺得困極了,可能是剛死,一切的習慣還跟凡人一樣,看見東西會想吃,看見牀就想睡,白天活動,夜晚休息,其實對真正的鬼來說,這些都是不必要的。
我去到殿後的院子裡躺了一會兒,倒也收拾得乾淨整潔,也很是清淨。
起來後見着房間裡還有梳妝檯,我拿起梳子整理了頭髮,將那生下的一隻絨布花重新戴好,只是看着臉上,面容慘白,黑眼圈很重,全無半點人氣,也是,都死了,我還計較這些做什麼。
出去差人尋了白衣少年來,對了,他的名字是叫什麼來着?
我正想着就看他走到我眼前來了,還是一身白衣銀甲,腰間一把金刀。我笑一笑:
“謝謝你,幫我報了仇。”
“不用謝,是我的職責所在。你,夫人叫我來,有什麼事嗎?”
“夫人?不用,不用這麼叫我,我還不是,我叫你來,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謝謝你,原來你要等的人就是秀才哥哥。”
我頓了一頓又說:“我還有個事想問問你,當然你不知道也沒有關係。”
“夫人請說。”
“就是你家大人,他的陽壽幾何,你可知道?”
“大人之事,我等不敢妄論。凡人的命格,都在冥府的判官手上,夫人若是想知道,可以去那裡問一問。”
“但是,這些不是天機麼?判官何以能告訴我呢?”
“這個,屬下不知。”
我上下打量着他,有些不滿:“你家大人就那麼兇嗎?你怎麼一夜之間就變得這樣嚴肅了,我們之前明明可以好好說話的嘛,哦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啊?”
“屬下現在是城隍爺坐下白衣護法,俗家姓白,單字一個炙。”
“白炙,真好聽,好像也蠻適合你的。”
我笑着點點頭,他卻一抱拳,說:
“夫人若是沒什麼事,屬下就先告退了。”
“你要走?是有公務在身嗎?”
“是,夫人。”
“那你走吧,不過,冥府怎麼走,你能不能告訴我?”
“冥府的入口在丹陽城東的一片桑林裡,每月初一、十五鬼門打開,外面的人可以進去,但是裡面的陰差一直都是出入自由的。不過,夫人若真要去查看大人的陽壽,儘量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包括大人。”
“爲什麼?”
“這些除了冥府判官跟閻王之外,本就不該被其他人知道。知道了算是犯天條。”
“不會吧,竟然這樣嚴重!那這樣子,判官怕是死都不會告訴我吧?”
“夫人身份特殊,或許判官不會直接拒絕夫人,具體怎麼樣,屬下也不清楚。夫人小心行事就是了。”
我將他打發走,自己獨自在房裡發了一會兒呆,有些不知所措,本來不是多麼大的事情,當然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可是他自己不說,如果他真的在凡間三妻四妾了,彼時再到這裡來,帶着一大羣女人孩子,到時候我算老幾?況且我要怎樣跟那些人相處?
越想心裡越亂,但是像我一樣,死這麼早,未免太可惜,太遺憾,我是不希望他有這樣大的遺憾的,但是跟別人分享他,我是萬萬做不到的。
如果不是我一個的,在我眼裡只看着他時,他卻圍着一大堆人,那我不如去冥府喝了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就算生生世世不能得到想要的,那我就便承認這無趣的命運,把心始終保留給自己。
而且在這裡沒日沒夜的等待,我也不確定,是不是能做到,等真正到了那一天,我的心跟他的心,還能跟原來一樣嗎?
我出了房門,飄出丹陽城,去到清水鎮。看了一眼棺材鋪,爹跟娘在店裡糊着紙人,氣色大不如前了,想想爹前不久還嚷嚷着要給我尋婆家,現在看着卻像老了十歲,手裡裁着草紙,嘴裡不住地嘆着氣。
娘一邊調漿糊,一邊偷偷抹着眼淚,我想過去告訴他們,周老大死了,是秀才哥哥幫我報仇了,但是又一想他們大約早就知道了吧,都是一個鎮子上的,怎麼可能不知道呢,那麼這樣難過,應該是又因着周老大的死,想起了我。
我也跟着抹了一會兒淚,就走出來,飄着飄着,居然去到了秀才哥哥授課的學堂,走近了聽得朗朗的讀書聲,我纔回過神來,倚着窗戶看見秀才哥哥,正在几案上伏着,似在寫些什麼東西,不一會兒寫完了,走到一旁的書櫃邊,取了個火摺子,燒了那張寫好的東西。
我心下有些奇怪,但是想起他身爲城隍,估計事物總是比一般人要繁忙些纔對,看着學堂裡的小蘿蔔頭一個個搖頭晃腦讀書的模樣,我不禁想起了秀才哥哥小時候的樣子,有些失笑。
一直等到他下學堂,我纔跟着慢慢渡過橋去,想着去看一看他生活怎麼樣,沒有我的“資助”,他有沒有買好米麪,剛剛上了橋,就看着迎面上來一個錦衣女子,做了一副男子的打扮,但是我一眼就瞧出來,他是個女人。
手裡握了一把扇子,見了秀才哥哥上橋,好不欣喜。
她看看搖着扇子,就擋在秀才哥哥眼前,秀才哥哥禮貌地笑一笑,請她過橋,她卻假裝絆倒,秀才哥哥伸手一接,光天化日之下,就在我眼前上演了一番好戲,我真是恨得牙癢癢,聽周圍路過的人議論,這是趙家四小姐,這個月已經在這裡堵過八會秀才了。
我掰着指頭算一算,今天將將是四月初四,好你個趙四小姐,你是一天堵兩會啊!
他是我的,秀才哥哥是我的!居然敢跟我搶男人,你給我等着!
我看了一肚子氣,趁着夜色進了丹陽城趙家,大門口赫赫站着倆金甲門神,我嚇得一瑟縮,繞着圍牆轉了三圈,最後決定鑽狗洞進去。
好不容易找了趙四小姐的房門,見她已經用了餐正漱口,我瞧了一眼屏風上,搭的正是白日裡的那套男裝,我真是恨不得扯下來撕碎。
見她漱口完畢,卸了釵環,躺在牀上。
我飄過去看着她入睡,誰知她興奮的傻笑個不停,還遣散了房裡的守夜丫鬟,自己爬下牀,鞋也不穿,伏在几案上寫寫畫畫起來,我坐在桌子上看着她畫,越看越生氣,居然敢畫我的人!還附了幾句話,看樣子約莫是詩,我不識字,竟還讀不出來。
我伸出爪子在紙上亂劃一通,紙張卻絲毫沒有損壞,就眼睜睜地看着這趙四小姐嘴角含着笑,握着筆在那裡傻笑,熬了半夜,她終於才肯睡了,我看了一眼鏡子,發覺黑眼圈掉到下巴上了已經。
待她睡着,我入了她的夢。
夢裡她一個人在樹下站着,看樣子是在等一個人,正是陽春三月的天氣,樹上開滿了粉色的茸茸的花,對面正走過來一個男子,好,該我出場了。
我先是假裝尖叫一聲,用力飄過去,颳起一陣陰風,天空瞬間變成了灰色,好,很好。爲了再渲染一下氣氛,加劇這種悽慘恐怖的效果,我想一想伸出了舌頭,假裝自己是個吊死鬼,再亂扯了一把頭髮擋住臉,快速地朝她奔過去。
她嚇得尖叫不止,我不斷向她逼近,她瑟縮着後退,我哈哈大笑,努力渲染陰森的氛圍,隨後我止了笑聲,悠悠地說一句:
“小姐,有些人,不是你該想的,勸你趁早死了這份心吧!”
我撥開頭髮準備再嚇一嚇她,好達到我的恐嚇目的,卻沒想到她再看見我的臉之後,抓起了一個什麼東西,迅速往我臉上一扔,然後我覺得一陣鑽心的劇痛,大叫一身,抹了一把臉,眼睛裡流出血來,是符咒,她身上是帶着開過光的符咒的。
我忍着疼痛和眩暈,迅速逃離她的夢,沒想到那符咒還有禁錮作用,我好像飄起來很慢,情急中眼前一黑,一隻手大力拽了我一把,我才從趙四小姐的夢裡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