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劍上的火焰之靈與慄樹的聯繫被我的魔力粗暴地推擠開來,於是那亡靈本能地驚慌起來,試圖從劍身上脫離。而一旦脫離,它就再也無力凝聚自己的身體,最後消散在空氣裡變成無所不在的魔法元素。
我自然不會讓它這樣做。我想要的是一柄封印了火焰之靈的詛咒魔劍,而不是一柄並不能算得上珍稀的鋼鐵長劍。
幽居於地下數百年的沉睡怨靈被我以慄樹傳導下去的魔力波動驚醒、驅使,掙扎着從地下升騰而起,匯聚在兩根乾枯的小哥布林手指上。於是那兩根手指忽然變得豐滿有力起來,從原地跳起,緊緊地捏住了劍身上那個試圖逃走的火焰亡靈。
兩根手指迅速被火焰之靈的火焰焚燬,然而以它們爲載體而現於世間的怨靈卻不會被焚燬——它們只會痛苦無比。它們迅速地滲透進劍身裡,與小女孩火焰亡靈糾纏在一處,然後用它們積攢了上百年的陰冷以及溼氣使得它逐漸喪失活力,被固化在劍身內部的鋼鐵紋理之中。
淡紅色的光暈從劍身表面褪去,被拉長的燭火像是長長出了一口氣,一下子回覆了原狀,房間裡的光線明顯的亮了起來。
此刻珍妮正好從屋外快步走了進來,執劍在手,緊張地對我說:“月亮已經過去了,我們可以開始了!”
不得不說,與靈魂打交道還是讓我更舒心一些,因爲那樣不會像過度使用塑能系魔法一樣,讓我精神透支,頭暈噁心。於是我現在還有餘力走到那柄詛咒魔劍旁邊,把自己的食指在它的劍鋒上劃了一下。一滴鮮血滲透進劍身,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種奇妙的聯繫就在我與它之間建立了起來,然而這樣還遠遠不夠。劍身裡的火焰之靈仍然蠢蠢欲動,正一點一點地消噬那些將它固化的陰冷怨靈。
我的舉動在珍妮看起來有些奇怪,接着她似乎想起了死去的幾個人看似自殺的場景,於是驚叫了一聲,執劍劈向那柄魔劍的劍柄,試圖讓我與它分離開來。
她的反應很合我的心意……於是我的左手食指一屈,魔劍立刻從地上拔起,又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擲出,翻滾着投向珍妮的胸口。不足兩米的距離沒有給她太多的躲閃空間,劍身正中她的半身甲。只是我控制了角度,那劍身實際上是平平地撞上了她。
一陣只有用真實之眼纔看得到的白光在兩者接觸的地方一閃而過,我立時感覺到劍裡的火焰之靈安定了下來……並且是永久地安定了下來。
有幸被這件半身甲上的魔力固化的,自有了人類歷史以來,它大概是第一個。
一切都已經完成了。於是我輕輕頓了頓右手的魔杖,地上殘餘的骨粉一下子燃燒起來,發出刺鼻的焦糊味。然後又屈一屈左手有些麻木的食指,讓那劍掉落在地上。
珍妮這時候纔來得及握着劍退後,我走過去扶住她,笑着說:“好了,魔法陣已經發動了,它被我們制伏了——多虧你擋的那一劍。”
她睜大了金色的瞳仁的眼睛,用難以置信的口氣問我:“這樣就結束了?”
“結束了。”我走過去用發麻的左手撿起那柄長劍——我的身體素質還不足以支撐我指揮它持續地作戰。
“可是……我們該怎麼告訴他們?”珍妮猶豫着把劍收進劍鞘裡,看看我手裡的長劍,又看看地上的血跡。大概鎮子裡的人不會相信魔劍殺人這類的說法,就像人們很難相信桌子上的木杯會自己燃燒起來一樣。
我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於是我對她說:“給他們留下一封信,以珍妮·馬第爾爵士的名義,告訴他們兇手已經被抓到,是一個被通緝的罪犯。我們將連夜離開送他去王都接受審判,並保證這裡以後絕不會出現類似的殺人事件。”
“可這是謊言啊!”她幾乎立刻皺起了眉頭。
“善意的謊言好過殘忍而令人迷惑的事實。”我在屋子的一個角落裡找到了那柄長劍的黑木劍鞘,把它掛在了腰間,“你是想對他們說出他們所不能理解的事實,然後聽憑人們對你的猜疑和詆譭慢慢蔓延,還是希望‘珍妮·馬第爾’在這個鎮上從此成爲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詞彙?”
“我……“她開始猶豫起來。我則找到一隻生了鏽的匕首,在木桌上刻下了幾句話,接着吹滅了蠟燭,拿起口袋與魔杖,拉着她推開了門。夜晚已經過了一多半,細細的月牙掛在東方的天空,大地上只有微弱的光亮。火焰之靈被我封印,草叢石縫裡的小生命們也就開始地低鳴叫起來。我們越過三個高高的柴草垛,然後毫不費力地翻出了牆——那牆只是爲了防禦身高極低的類人種,卻並不能對我們這兩個身手還算敏捷的人造成阻礙。
夜晚的空氣帶着涼意與溼氣,還有夏季野花的香味兒。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卻看到珍妮還不時地回頭去看那鎮子的圍牆。
她的神態和動作又讓我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了一個約定。幾乎就是在這一刻,在西大陸艾瑞法斯特的這個溼潤而芬芳的的夏夜裡,在藍黑色的星空之下,我放棄了一個想法,作出了另一個決定。
“用不着在意這點小事。“我拍拍她的肩膀,上面有凝結出來一層薄薄露水,“以後會有更多的事情給你做,更大的責任給你承擔,會有多得數不清的機會讓你獲得自己的榮譽,贏得一個爵位——只要跟着我走,跟我一起去完成一些事情。”
我看着珍妮·馬第爾因爲聽到了我的這番話而驚訝得微微睜大的眼睛,問:“你願意嗎?”
一點露水停留在她長長的睫毛上,這個尼安德特女騎士的白髮在微弱的月光下發散着熒光。她的睫毛似乎無法承受這一滴露水的重量,在我的注視下忽閃了幾下,然後又有力地擡起來,對我說:“……但你要保證絕不有違正義與公理。”
“我保證。”我微笑起來。
於是她的臉上出現了那種輕鬆又愉悅的笑容——那種她這個年紀的小女孩所應該有的那種愉悅。
然而片刻之後某條小路上又響起一個聲音——“你拿走了那家人的長劍!”
然後是一陣同樣很輕鬆的大笑——這是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