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心理有時候會很奇怪,即便是號稱“類神”的法師也不例外。帕薩里安在平時不會對這樣的一個傭兵頭領多看一眼——因爲他接觸的都是公卿王侯或是具有魔法天賦的人。安德烈這樣的凡人,除去他的神秘身份以外實在不值得他投去過多的注意力。然而此刻不同。他剛剛結束了一場慘烈的戰鬥,無論精神還是肉體都疲憊到了極點,他的潛意識裡需要一個可以讓他感到安心的人。
安德烈的闊劍與氣質很好地滿足了這個要求。
“你認得我?”帕薩里安有些奇怪。
安德烈看了我一眼,拿不準是否應該告訴他我的身份。於是我在他開口之前走到帕薩里安的身邊,兩手空空、既沒有穿法袍也沒有披掛護甲,微笑道:“能使用傳說中的大崩滅的術的,除了偉大的帕薩里安還會有誰呢?”
我微微頷首,將右手平放在左胸口——這是秘黨之間的禮儀。“我是馬克·扎西,我的導師是法師馬克西姆斯。我有幸在您的大法師之塔通過了學徒試煉,您一定還記得我。”
他能記得一個叫做“馬克·扎西”的學徒纔有鬼。大法師們不會關心有哪些學徒通過了大法師塔的試煉——因爲每年參加試煉的、具有神秘學天賦的人足有上百,但通過的卻寥寥無幾。但即便是這些人,沒有成爲一個真正的法師的人,也不會引起一位大法師的關注。這類工作通常由主持試煉的中階法師來負責,而一座大法師之塔裡的中階法師……有的甚至十幾年也未必見得到帕薩里安一面。
但帕薩里安倒是分神仔細地看了看我,然後聳了聳肩膀:“我的確不記得你。但你的導師馬克西姆斯我還是記得的——他曾用貓頭鷹聯繫過我。那麼他也到這裡來了?”
這個老人性格直爽,毫無我那個時代的幾位大法師的傲慢作派,頓時令我的心情好了不少。
“我的導師在來時的路上被襲擊受了重傷,因此不得不先回到他的法師塔。對方是似乎是一個尼安德特人,可又有精靈一樣的尖耳朵……所以他只能讓我爲您送一封信。”我湊近了他,“有關代達羅斯皇帝的陵墓……”我見他並未表現出太多的興趣,就又低聲加重了語氣,“裡面的撒爾坦的法師手札……”
他猛然回過了頭,眼睛裡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前幾天要告訴我的,就是這個消息?”
“的確。”我從襯衣的腰帶裡取出那個小小的金屬筒遞給他,“請您過目。”
此刻我們已經走到了城門之下,大門適時地打開了一條縫隙。蠢蠢欲動的獸人失去了追擊的慾望,並且在城頭衛兵弓箭的威脅之下無奈地開始打掃戰場——其實倒也沒有什麼好打掃的,所有的生靈與死靈都化爲了灰燼,只餘一堆殘破不堪的兵器盔甲。
城門裡最先探出頭的是一個穿着鍊甲的邊防軍。他在確認沒有危險之後飛快地縮回頭去,換了另一個頭戴方形頭盔的人探出腦袋。他大概已經聽說了這位法師是被三十多個禁衛軍槍騎兵護送而來,因此儘管不知道帕薩里安的身份,他仍舊清楚那是一個他這樣的地方防務長官所不能得罪的人——儘管他的遲緩怯戰已經令帕薩里安反感到了極點。
這位大人連聲招呼我們儘快入城,唯恐獸人趁勢搶進城門。然而帕薩里安卻在城門前抽出了那個金屬筒裡的紙卷,不緊不慢地踱着步——就像是一位老者在傍晚散步之後走進家門,輕鬆到了極點。
傭兵和周圍的軍士們眼見那位官員因爲驚懼和緊張而滿頭大汗,卻不敢對低頭閱讀的帕薩里安說出一聲催促的話,都忍不住暗笑起來。直到帕薩里安看完了那捲紙走進城門,軍士們將巨大的門栓放下,那位官員才鬆了一口氣,以極恭謹的姿態邀請帕薩里安前往他的官邸。
另外有一個軍官走過來詢問安德烈的姓名與所屬傭兵團的名字,似乎要給他記上一功,而不追究他在沒有得到命令的情況下就跳下城去救人的行爲。看起來這裡的指揮官還沒有愚蠢到極點,他懂得把握形勢分寸,只是膽子實在太小了些。
帕薩里安臉上的表情儘管依舊不快,卻也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那些官員的身上。安德烈畢竟是平民,我在他眼中也僅僅是學徒而已。大法師幾乎代表着整個秘黨議會,他的任何舉動都會被人理解爲別有深意。他可以用那種悠閒的腳步來令某位官員難看,卻不能在面對一羣有爵位的貴族時——儘管他們之中最高的爵位不過是子爵——表露出某種輕視的意味。那將被理解爲他對一整個階級的態度。
他低聲對身邊的某位看起來階級較低的官員說了一句話,那個人便轉身走到我身前用冰冷的禮貌地語氣說:“先生,法師閣下請您在晚上用過晚餐之後前往城主官邸與他會面,請務必到場。”
這時候已經漸漸走遠的官員們發出一陣驚呼,似乎是帕薩里安說明了自己的大法師身份——而且我也驚訝地發現這樣一個相當於普通城鎮大小的村莊之內竟然有四十多位大小官員。看來民間流傳的歐瑞王國以西大陸10%的財富養活了西大陸60%的官員的這個說法是的確不假了……
傳令的那位官員唯恐自己錯過了什麼,在說完話之後立即離開,快步走到包圍着大法師的人們外圍,打聽着他剛剛遺漏的消息。這些傢伙……如果能夠在戰場上將帕薩里安圍得這麼緊,大概也用不到那三十多個騎士了吧。
安德烈在登記了自己的姓名和傭兵團歸屬之後有些悻悻然地走到我身邊,看着遠去的官員們,低聲說:“你送給我的這份財富,似乎並不在意我們。”
“不,這僅僅是一個開頭。我說的財富,可不是什麼抽象的東西……”我攬過他的肩膀與傭兵們拉開距離,向他們的駐地方向走去,“而是一筆巨大的財富,足以讓你重建一支索爾德騎士團的財富。我們可以從帕薩里安的身上知道它在什麼地方……但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足夠的勇氣與自制力令自己得到那些東西。”
“重建索爾德騎士團?在如今這個年代,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多大的一筆財富?”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難道你是要打劫歐瑞的王室金庫?……不,即便是他們的金庫也沒有那麼多財富,誰都知道,德爾塔王室已經快要破產了!”
“但你的祖先——那位代達羅斯皇帝會很樂意看到你重振他的榮光。我想如果他此刻在這裡的話,一定願意付出一切,通過你,讓白槿花皇朝的旗幟再次插滿歐瑞的土地。”我爲自己之後將要說出來的話做着鋪墊……想要讓一位皇族後裔去盜取他祖先陵墓裡的財富,似乎並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只是要實現這個目的需要你犧牲很多東西——我指精神層面的東西。你是否有覺悟放下一些道德上的枷鎖,然後以更切合實際的行動來實現它?”
“直說吧,法師。”他似乎感受到了我話裡的別樣意味,放緩了腳步收斂了神色,看着我,“只要不讓我們的戰士們做無謂的犧牲,我可以接受一切。”
這個時候夕陽終於隱沒於遠山之下,他揹着光,只餘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寒氣逼人。即便多年之後他渾身浴血,在屍山上高舉歐瑞皇冠、面對潮水般的戰士們口中高誦他“安德烈大帝”的名號,我也仍舊記得他此刻的表情——那種孤注一擲、決心放棄一切的表情。
於是我嘆了一口氣,拍拍他的肩膀,自己向前走去:“算了吧,安德烈,你做不到的。”
他如我所料地一把攥住我的手,用野獸低吼一般地聲音說:“告訴我!”
我轉過身去,注視着他的雙眼,沉默了一會兒,說:“代達羅斯皇帝的財富。帕薩里安知道代達羅斯皇帝陵墓的位置——不是那二十二個假墓,而是真正的皇陵。你應該知道,他死去的時候,正是歐瑞稱霸西大陸、最爲富有的時候。爲他陪葬的財富數以千萬記。大法師不會對那些財產有太多的興趣,金幣在他眼裡只是一個數字,他感興趣的是裡面的某位古代魔法師的遺物。於是你就有機會到得全部的財富,然後建造一個自己的帝國。”
然後我就注視着他,沉默了下來。我們在古魯丁村莊夏末傍晚昏暗的光線裡對視着,他的傭兵們則小心翼翼地從我們身邊走過,不敢大聲談笑。過了許久,在周圍空無一人之後,他忽然轉過身去抽出自己的佩劍,大力地在一堆用於修補城牆的粗大木料上劈砍。低沉的咆哮從他的喉嚨裡被擠了出來:“他們怎麼敢……他們怎麼敢!褻瀆我的祖先的安眠,試圖踏進皇家陵墓!”
“而你!”他忽然轉過身來,用闊劍的劍鋒憤怒地對準了我,“也同他們一樣!你們想要得到什麼?!”
我早在他狂怒地轉身的時候就準備好了一個“迪爾芬德之盾”。他絲毫傷害不了我。只是他的反應讓我有些失望——這樣的一個人……似乎無法爲我達成我的某個目的。於是我嘆了口氣,攤了攤手:“好吧,安德烈,當作我沒說。那麼,你是不打算……”
“不。”他暴怒的情緒忽然像驕陽下的雪水在一瞬間被收斂得無影無蹤,然後平靜地收起自己的闊劍插進劍鞘,“我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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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一本書……《原來我是釘耙轉世》,作者第七明,超搞笑的……我都笑瘋球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