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嘩嘩地澆着，面孔上的血跡瞬間就被沖刷乾淨，潛淵摸了一下劇烈疼痛的眉骨，摁着綻開的皮膚，把嘴裡的一口淤血吐掉，苦澀在他的喉嚨裡翻滾。
以三敵一，仍然處於下風，這其實在他的意料之內，法師一向廢柴，尋秋池雖不肯服輸，可畢竟是個女孩子。他暗自想：都到這個境地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乾脆就豁出這條命不要了吧！
正想着，他突然發現大張雖然在短時間內把三人都幾乎打趴下了，卻並不打算戀戰，還是急切地往考斯特中巴車和掛車車廂撞擊的地方走去，走過法師身邊時，也沒有痛打落水狗似的再踹一腳。看樣子車廂裡的東西對於他來說，比毆打他人重要多了。
潛淵也望向了黑色的車廂。
這輛黑色的巨大掛車是他早就注意到的，正因爲發現了這輛不同尋常的車，他纔將方向盤交給了法師，視力嚴重障礙的後者也才因此製造了一場車禍。
潛淵踢到腳邊的鐵棍，那是剛纔尋秋池掉落的。他撿起鐵棍，掂了掂重量，然後猛地掄向掛車車廂。
鋼鐵撞擊的巨響吸引了大張的注意，他驟然轉身，眼神中的憤恨在黑夜中都清晰可見。
潛淵更確定了，又狠狠敲了一下，鐵棒上傳來的震動讓他虎口發痛發麻。
大張說：“住手！你在幹什麼？！”
他的聲音嗡嗡的，顯然是由於口罩的緣故。
潛淵冷笑，單手撐住車廂，問：“這裡面是什麼？”
“我想你沒有資格知道。”大張說。
潛淵說：“我還以爲在你心目中，我算是比較重要的一員。聽宮下洋一說你很欣賞我是嗎？”
“那一定是日本人太自以爲是了。”大張雖然這麼說着，卻下意識地取下了口罩，以本來面目面對潛淵。
臉還是那張熟悉的臉，但人已經不是那個人了。意識或者說“靈魂”太重要了，大張的身體百分之百維持着原來的狀態，連一個細胞、一段基因都沒有改變，但他的內核已經完全不屬於他。好似一臺巨大的機器——打個比方環太平洋機甲戰士吧——只更換了一塊小小的芯片，讓它存在的目的驟然從“救人”變成了“殺人”。
“車廂裡面是什麼？”潛淵說，“否則我還會敲。不不，敲無法造成損害，我會開着那輛車再和它撞幾回。”
大張暴怒：“你、沒有、資格、知道！你、這個、原始人！！”
潛淵笑道：“是啊原始人……我發現你們到了無量界以後雖然成了現代人了，但有些部分其實是退化的，比如罵人這一項技能吧，你們罵來罵去不過是‘原始人’‘古代人’之類的，換做我好歹也能罵幾句‘單細胞’、‘草履蟲’‘阿米巴原蟲’。”
“類人猿沒有資格和我說話！”大張怒道。
“哦，有進步。”潛淵說，“你才類人猿呢，你們全家都是類人猿。”
“拿着你的原始武器滾開！廢話連篇的單核生物！！”
潛淵攤手，他平常是不太喜歡說廢話的，一旦說了總有什麼目的。比如現在，他多說幾句完全是爲了牽扯大
張的注意力，尋秋池已經趁機跳上了考斯特，握着方向盤猛倒車幾米，然後像踩仇家似的踩下了油門。
由於上次的撞擊不嚴重，那車一直沒有熄火，引擎哄哄地響着。也幸虧如此，否則以尋秋池C1駕照的實力，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着在哪兒啓動。
中巴車把自己當做坦克似的撞了上來，潛淵早有準備及時閃開，大張也察覺到了，但他情急之下犯了個錯誤。他居然朝着潛淵的反方向躲避，這下子尋秋池可放心了，她迅速打方向盤，準確無誤地對準大張撞去。
大張動作極快，撞擊還是沒能傷到他的皮毛，考斯特的車頭又一次和黑色車廂親密接觸。這次可比上次嚴重多了，車頭整個都變了形，擋風玻璃全部碎裂。還好在撞擊之前尋秋池逃離了駕駛座，她不過又狠狠摔了一跤，濺了一身的碎玻璃渣。
牛頓第三運動定律告訴我們，相互作用的兩個物體之間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總是大小相等，考斯特這麼夠嗆，對方的車廂也好不了。
車廂的巨大凹陷損傷讓大張都快瘋了，他顧不得尋秋池，迅速往車尾跑去，想打開車廂門查看裡面的情況。車廂門受兩次撞擊的波及，有點兒變形，不知道是插銷還是哪裡卡住了，大張竭盡全力都沒能拉開。
潛淵也想看車廂裡到底是什麼，故意沒有阻止，結果尋秋池這位女同志捲土重來了。
她跑回駕駛座，又倒車，又踩油門，又調準方向，又撞上來。
在場羣衆（主要是潛淵，和被接二連三的撞擊嚇傻了的法師）普遍覺得，以後絕不能輕易和大姑娘作對，以防止對方奮不顧身，捨生忘死，英勇報復。
大張被她頂在了車廂的拐角。
顯然他也是躲避過的，然而考斯特的車頭比較寬，撞擊面積大，他沒能完全躲過去，左半邊從胸部以下都被卡住了。
換做普通人，這一次猛烈衝撞足以讓他當場死亡，但大張畢竟比普通人強悍。潛淵可以肯定他並沒有經過身體改造，從他痛苦的表情來看，他左邊的肋骨應該斷了好幾根，內臟也有受損。
尋秋池滿臉是血地從車廂裡爬起來。剛纔那次撞擊中，她的額角磕到椅子腿，生生被磕裂了一個口子，血汩汩地往外冒。
她的平衡感暫時被撞沒了，感覺到天旋地轉，好不容易站起來又摔倒，無論怎樣努力都邁不開腿。法師趕緊跑上車將她從過道上扶起來，扶到後座躺平。
“我頭暈……”她喃喃道。
“我也頭暈。”法師說。他怕見血，尤其是像尋秋池這樣血糊了一臉的。
尋秋池暈了過去。
法師嚇得連喊她好幾聲，見完全沒有迴應，急得眼淚都沁了出來。他摸到尋秋池的脈搏，見還在急遽地跳着，擔心她是失血性休克，又完全不懂急救的方法，只好一邊用溼透了的僧衣幫她擦去面孔上的血跡，一邊哆哆嗦嗦地念起經來。
他高度緊張都不知道自己唸的是什麼，好幾遍之後才發現是《藥師咒》。
好好好，《藥師咒》最好！此咒有大威德，唸誦藥師真言，可消除萬千病苦！南無消災延壽藥
師佛，敬世尊藥師上師琉璃光王……南謨薄伽伐帝。鞞殺社。窶嚕薛琉璃。鉢喇婆。喝囉闍也。怛他揭多也。阿囉喝帝。三藐三勃陀耶。怛侄他。唵。鞞殺逝。鞞殺逝。鞞殺社。三沒揭帝。莎訶。
……
法師一遍一遍地念着，越念聲音越大，在誦經中他的心境漸漸平靜，也感到尋秋池的心跳逐漸平穩，到最後，雨聲都遮蓋不了他的吟誦聲，他簡直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地。
潛淵接替大張的工作，用榔頭敲開了車廂門上的插銷，拉開了廂門。
車廂裡一片漆黑，可見度幾乎爲零，潛淵掏出手機想照明，卻想起早已沒電了。他的眼鏡在剛纔的搏鬥中丟失，此時左右側視力都只剩下0.5，看清兩米開外的東西都困難。
他隱約覺得裡面有個大東西，便打算進去看看，可同時擔憂大張在外面會出什麼幺蛾子。於是他忍住好奇心，決定先解決大張，免得夜長夢多。
然而看到大張後他卻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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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秋池說過，無論如何也不能對戰友下手，儘管此人已是敵非友，潛淵也絕不聖母，但對方已經如此，親手再施以暴力他也做不到。另外，萬一在西南局到來之前把他動死了，選擇者拋下殘軀輕鬆轉移，在場的三個人可都要遭殃。
大張被卡得死緊，沒有辦法掙脫。他的左臂已經骨折使不上力，只能用右手拼命去推中巴車的車頭，然而中巴車好幾噸重，經過數次撞擊後完全熄火，就像一塊巨石般絲毫無法撼動。斷裂的肋骨刺穿了大張的肺葉，他開始咳血，吐血，喘息聲中帶着噝噝啦啦破音，彷彿喉嚨裡藏着一條蛇。
潛淵決定維持原狀。他說：“其實這個時候不應該落井下石，顯得很不人道，但我在尊駕眼中並不是人，而是類人猿，所以容我問一聲：疼不疼？”
雨水幾乎封住大張的眼睛，他竭盡全力睜開，怨毒地瞪着潛淵。
潛淵把額發往後撩，挑起眉，故意露出譏諷的表情。
大張憤怒地嘶吼出聲。
“裡面是什麼？”潛淵問。
“你……你沒有資格……和我說……說話！”大張還是很強硬。
潛淵說：“我知道里面是什麼，無非就是製造地震的機器。”
大張喘息着，瞪着眼睛。
潛淵說：“我一直在找這個東西，因爲我覺得存在這麼個玩意兒。從我古代人的角度出發思考，人類再往前發展一百年也不可能突破這個世界的客觀物理規律，總有技術瓶頸的限制。比如常溫超導體，能讓整座大山漂浮在空中，彷彿蜀山傳場景的物質，一百年後能發現嗎？比如蟲洞，能從宇宙的這一頭遷越到那一頭的通道，一百年後能穿越嗎？再比如你，比如宮下洋一，能夠打個響指、用意念就製造一場覆滅整個城市的地震嗎？”
“一定有介質，一定有機器，而且必定不小。”潛淵說：“因爲你們選擇者能從無量界過來，但是那邊的技術和材料不能。利用循環界的原材料、工具製作的東西，要受我們科學進步上限的鉗制，在體積上也會符合循環界工業品的特徵，所以應該是個巨型物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