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上午九點上班, 伊一在家,時間過了8點半還賴着不肯走。而且還強行搶了伊一一早從樓下買來的早餐。
“要不我把房租退給你吧,只要在家做飯也給我帶一口, 我特好養活, 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他喝乾最後一口豆漿, 抽了張餐巾紙正在擦嘴。
“那不可能。”她草草收拾了下餐桌, 就準備出門了。
謝振飛那筆繼承款還要在去一趟公證處, 律師已經辦理好了監獄那邊的文件,這應該是最後一項了,她去公證處簽字, 自己就成了那筆款的代管人。
宋真踩點進了辦公室,小劉老遠看見他來了, 當着他面吸了一口牛奶, 含含糊糊的打招呼:“真哥, 早啊。”
他今天滿面春風的,三兩步就越過了小劉, 徑直走到自己的工位上,翹着放蕩不羈的二郎腿坐在轉椅上。
“今天是豆漿包子雞蛋。”小劉隔着桌子,一邊吃一遍指了指放在宋真桌子上的早餐。
“誰還沒吃,拿走,真哥今天早飯在家吃了, 而且以後也在家吃。”宋真在轉椅上轉了一圈, 手指毫無節律的在桌子上敲打, 對着滿屋子其他同事得意的說道。
吃過了?不可能啊?他竟然吃過了, 共事兩年, 宋真什麼時候在家吃過早餐,哪天不是到辦公室從這拿一塊麪包, 那邊搶個牛奶,東家順個雞蛋,西家溜個包子。反正趕上啥就吃啥,對早餐倒是不挑剔,今天竟然說吃了?
“不對呀,真哥,你有情況了吧?”小劉邊喝豆漿邊湊到跟前,眨巴眨巴眼睛。
宋真整個人仰躺在轉椅裡,扯了扯嘴角,笑的狡黠無羈:“誰還沒個媳婦呢。”
他媳婦兩個字纔剛說完,呂局就已經進來了。呂局臉色一沉,瞪了他一眼。
“你什麼樣子,起來,來我辦公室一趟。”呂局是他親舅舅這事局裡沒人不知道,但呂局對他也是出奇的狠,什麼髒活累活從不含糊,都分配給他這個親外甥就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幹就完了。
宋真悻悻的,屁股還沒坐熱就又被單聊。
“說說吧,你怎麼回事,兆陽派出所那邊的人已經來找我了,說你私底下聯繫片警抓了幾個小混混,接連違規調檔,連六年前的案子都調出來了。前兩天還讓技術科的人給你定位私人手機,我看你最近是越來越放肆了。”呂存譽將一疊文件摔到他面前:“公安系統是你家開的,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換做從前,他下了班怎麼玩都行,一旦穿上警服宋真辦起案子來最是鐵面無私,出了名的嚴謹。
別說自己不曾違規,就是有幾次呂局朋友的案子,他自己避嫌不好插手交給宋真,這小子也沒有照看他半分情面。
“你不是總說法律不講究人情嗎?現在你這是幹嘛呢?難道還要我給你重新講講市局的紀律?”呂存譽眉頭上的川字紋越來越深,強忍着沒有拍桌子。
呂存譽的辦公室已經很隔音了,但他這喊聲還是讓外面辦公室的人聽的一清二楚,各個面面相覷。
宋真自詡聰明精幹,在同期警校畢生裡不說是最出類拔萃的,但也絕對對得起這一身警服。每每在案件分析的時候他從來都是直言不諱,頂撞上司也要闡明自己的觀點,但今天,他竟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從呂存譽辦公室出來的宋真神色如常,甚至還對着辦公室裡神情緊張的同事調皮的撇了撇嘴。
“真哥,沒事吧?”隔着老遠,關心的問道。
“有事。”他附和小劉的緊張。
“不是吧?”小劉猶自不信。
宋真莞爾:“當然有事,而且是你真哥的大喜事。晚上下班我請客,大家都去啊,我安排火鍋。”
一屋子的人都豎着耳朵,聽到他說這麼一句話,瞬間就炸了鍋。
“真哥這是官運亨通,升官了?”有人問道。
他調笑:“那多沒意思,慶祝你們有嫂子了。”
辦公室又是一陣哄聲。
“你不是都閒着了,小劉,你去吧近十年沒破的案子卷宗都調出來,一組分幾個,我看你們還能在這笑。”呂局辦公室的門開了,一臉嚴肅的朝着大家吼了一嗓子。
宋真撇嘴,拿了車鑰匙就走了。
不出所料,他的車前腳剛啓動,電話就響了起來。
“媽,我舅說的真的。”他都不用對方開口,就知道那邊想問什麼。
呂存漪知道自己兒子的脾氣,她似乎嘆了一口氣,道:“伊一她這幾年過的好嗎?”
宋真沒料到他母親竟然問出這話,突然就對剛纔自己的莽撞有了愧意:“媽,對不起啊,我剛纔不該那麼跟你說話。”
“能不能讓我見見她,如果她願意,我們一起吃個飯怎麼樣?”呂存漪沒接宋真的道歉,反而繼續跟他聊關於伊一的話題。
“再過一陣吧,最近她有些事情,過一陣,我帶她去見您。”宋真婉拒。
呂存漪:“唔,也好。”她頓了頓又問:“伊一知道她爸爸那件事是你做的了嗎?她原諒你了?”
關於尹教授是怎麼被送進監獄內情,知道的就只有宋家這幾個人,宋柬雲從一開始就反對,還因爲這個事和自己老婆及老婆的哥哥吵了一架,更是把宋真打的一多星期都下不了牀。那個時候,呂存漪當然也不同意宋真這麼做,但她到底是女人,心疼孩子也更感性。
宋真爲了這件事絕食了三天,滴水未進,人都奄奄一息,就是梗着脖子蜷縮在自己的牀上。
宋爸爸放出話來,他不是不吃飯嗎?誰要是敢給他一口吃的,以後也不要在這個家住了。阿姨們自然不敢偷偷給宋真拿吃的,只有她這個母親看不下去了,趁宋柬雲不在家給兒子的牀頭放了他平時愛吃的餅乾和牛奶。
以爲他餓急了,宋柬雲又不在家,肯定是會吃的。
結果東西放在牀頭櫃上一下午,眼看宋柬雲就要下班回來了,扔是一口都沒有動過。
“你就吃一點,吃了東西也好堅持的久點,說不定你爸就同意了呢。”呂存漪心疼的勸慰。
“……”宋真不說話。
“你怎麼就這麼犟呢?從小到大,你爸因爲你替伊一出頭惹事打了你多少次,他不可能答應你的,更何況這和之前都不一樣,人家伊一不喜歡你也不能這麼報復人家,那可是她爸爸,你簡直是瘋了。”她想看看兒子的臉,少年卻埋進被子裡:“你之前做了那麼多出格的事,你爸就已經很生氣了。還敢再提要求,更何況這種事非同小可,如果再被什麼有心知道捅到媒體上,你爸公司都會跟着受牽連。”呂存漪苦口婆心。
那時候,睿雲集團正在準備美國上市,宋柬雲一個月要飛兩次美國,家都回不去幾次,偏偏這個兒子又攪合進了尹家的事。礙於自己恩師的面子,宋柬雲不可能因爲兒子的無知去做搜找私家偵探搜黑料這種事。可他該說的也說了,厲害關係也講的很明白,自己這個兒子就是執迷不悟。說什麼壞人就是應該受到應有的制裁。
神志都不太清醒的宋真嘴裡碎唸了一句:“最後一次……媽……我答應你……再也不見她了。”
辦成這件事的最終還是他們呂家的人,自己的大哥,公安系統工作的呂存譽。她這個當媽的都不知道自己兒子什麼時候出去的,三天沒吃飯的人連下牀都困難,又是怎麼跑到了自己大哥家的門口站了整整一宿……
事後,自己大哥對這件事也是閉口不談,只是讓她給宋真轉個學。從美國回來的宋柬雲同呂家兄妹大吵一架,並且將宋真拖到書房,卷軸都打折了兩個,她在門外怎麼哭喊裡面的人都不肯收手,再後來,尹言坪學術造假、騙取科研經費的事被舉報,宋真轉學後也像變了個人,就連學習成績都是突飛猛進。
六年,他雖然比從前更加胡鬧,吃喝玩樂混跡臨山市富二代的圈子,卻獨獨在女孩身上沒有出過一點亂子,甚至也再沒有提過伊一這個名字。
掛了宋母的電話,宋真臉色沉了下來。他清楚如果宋柬雲知道自己又和伊一有了聯繫會是什麼反應。
在他那間書房裡,宋柬雲拿着卷軸抽他:“宋真,我告訴過你,你是喜歡也好,是恨也罷,如果你爲了一個人沒有底線,那她就是不應該再出現在你的生命裡,你是男人,要知道取捨。”
他被抽的胳膊腿全都是傷,一句求饒的話都沒有說,他那時候深深的覺得,這一次她是真的不會再出現在自己生命裡了,她不要他了,她說:你和我沒有以後了……
尹伊一的最後一個字簽完,她也就完成了謝振飛對她的委託。剩下的就是等到拿到公證書一切就全部結束了。
公證處的人先離開,她和律師面對面坐着。
“我可以見一見他嗎?”尹伊一再次向律師提出了這個從第一見面就問過的問題。
律師莞爾:“尹小姐,謝先生對我的委託就是協助他處理好你對這筆錢的受讓權,其他的,我沒辦法替他做主。”
“他現在是什麼樣子了?留鬍子嗎?很瘦?還是很白嗎?”
記憶中的謝振飛仍然還停留在審判的最後一天,他從離席門回頭望向她的一眼。少年已然不是少年,她也不再是那時候紅着眼眶的少女,歲月時光荏苒,唯有記憶永恆。
“他很好,沒有蓄鬚,很乾淨,他讓我告訴您:不要再找證據上訴了,不要等他,珍惜眼前的人,好好生活。”
律師是個三十幾歲正值鼎盛的事業型女人,幹練如斯,只是在說這一句話的時候眼睛裡流露出的也都是繾綣的溫柔。
她想,大概謝振飛也是如此溫柔的說出這句話的吧。
不要等他,好好生活。
多麼通俗易懂,簡潔明瞭的八個字,可有些人用了六年也沒有做到。
回到宋真那個小公寓的時候纔剛過了下班高峰期,她下地鐵,在路邊吃了一碗麪,才悠然的往回走。
謝振飛的委託自己的事辦完了,沈烈對她說過,按照目前的情況看繼續上訴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是不是真的就應該放棄了呢。如果真的不打算繼續,那她也該回A市了,宋真這裡肯定不是長久之計,畢竟她在A市還有工作,樑敬也在那裡,她說的好好生活是想讓她就這麼將日子過下去嗎?
推開家門前的一刻她腦袋裡都是亂糟糟的,但門打開的一瞬間這亂糟糟的情緒翻倍了。
宋真這間50多平米的公寓客廳裡十幾個人圍着一張餐桌,而且好多人都是站着,正圍着一個電陶爐伸筷子。
她以爲自己走錯了,但鑰匙握在手裡,也不太可能打開別人家的大門。
“真哥,真哥。”有人注意到了她,立刻壓着嗓子喊正端着碗夾了一大筷子羊肉吃的正酣的宋真。
緊接着,其他人也都循着那人目光看了過來,她瞬間成了一屋子人的焦點。
“呀呀呀,我忘了告訴你了,今天單位同事聚餐,這些個小子非要來我這吃火鍋。”宋真放下碗筷,就只差一拍腦門。
屋裡的人應該比她還驚訝,明明是他自己提出要在家吃火鍋的,大家可是要宰他一頓海底撈的好不好,強行換成了居家火鍋,竟然還要將給大家扣個莫須有。
宋真拿眼神掃了一圈端着碗等着吃飯的一衆‘張口族’。立刻有人會意,帶着大家把碗筷都放到桌上。
一個個從領口到衣襟,再到袖口腰帶,行雲流水的整理了一遍儀容。
整齊劃一,右腳靠左腳。
“敬禮!”
“嫂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