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問題,杜桑·盧維杜爾笑了起來。
“特雷維爾先生,我聽說在大革命當中,很多的貴族都被掛在了路燈杆子上。既然議會已經有了,爲什麼你們還要吊死那些貴族呢?”
“那是因爲他們妄圖顛覆共和制度。”維克托立刻無比堅定地說,“共和國已經給過他們很多機會了,但是他們不知悔改。”
“這當然是一個原因,但我要說,這並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杜桑·盧維杜爾搖搖頭道,“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們佔據了太多的土地。如果法蘭西的大革命,不能摧毀他們對於土地的控制,那第三等級的普通人就依舊沒有好日子過。如果還是這樣,那革命還有什麼意義呢?
在聖多明各也是一樣。就像法蘭西在革命前,社會分成教士、貴族和平民這三個等級一樣,聖多明各也是存在着這樣的等級劃分的。
第一等級是白人奴隸主,他們的人數很少,就像在法蘭西,第一等級和第二等加在一起也不過只是百分之幾一樣,從人數上看只是一小撮而已。”
說到這裡,杜桑·盧維杜爾甚至還伸出手,將三個指頭攏在一起做了一個手勢:
“嗯,就這麼一點點,不能再多了。但是也和法蘭西的第一等級和第二等級人數雖少,但卻佔據了法蘭西大部分的土地一樣,這些白人奴隸主同樣佔據了整個聖多明各絕大部分的土地。如果這種局面繼續下去,那麼黑人依舊不會有好的生活,依舊會在飢餓和死亡線上掙扎。如果結果還是這樣的話,我們此前的革命還有什麼意義呢?”
“也就是說,您之所以要獨立,是爲了解決土地問題?”維克托道,“可是您想過這樣做在經濟上的後果了嗎?”
“經濟上的後果?”杜桑·盧維杜爾道,“您能具體說一說嗎?”
“首先,您肯定知道,聖多明各的經濟其實是非常的依賴於貿易的。無論是蔗糖還是咖啡,都必須通過貿易才能成爲有用的東西,如果沒有貿易,這些東西就是一生丁都不值的廢物。而這些東西,並不是不可替代的,加勒比海域有很多地方都有替代聖多明各的潛力。
西班牙人和英國人對您理想中的國家的態度,相信您也能知道。就是美國人,他們也是在大量的使用黑人奴隸的國家,他們也同樣不會願意看到一個富庶的自由黑人國家出現在加勒比,因爲這會成爲他們內部的奴隸模仿的榜樣。
說的更明白一些吧,如果聖多明各的黑人靠着造反獲得了富裕的生活,那麼美國的黑人,古巴的黑人爲什麼不效法你們呢?你們的生活越好,他們那邊的黑奴起義的動力就越大,他們無論是鎮壓還是安撫那些黑奴,需要付出的成本就越高。反過來,你們的生活條件越差,日子過得越艱難,他們那邊就越是安定。
所以,總督閣下,如果聖多明各獨立,而且還讓黑人普遍都獲得了土地,那麼,無論是英國人,還是西班牙人或者美國人,都不會再和聖多明各進行貿易。我估計他們現在一定向您做出了很多的保證,但是總督先生,保證這種東西是最不靠譜的。只要分析一下大家的利益在哪裡,您就能看出來。”
“但是……”杜桑·盧維杜爾道。
“總督閣下,我明白您的意思。即使被排除在貿易鏈條之外,對於大多數黑人來說,獨立依舊是合算的。因爲在現有的體系下,貿易的利益一點都沒有落在黑人的手上。既然如此,那麼能不能賺錢,和黑人有什麼關係呢?哪怕聖多明各一磅蔗糖或者咖啡都賣不出去,哪怕聖多明各的土地必須改成種植能撐飽肚子的糧食,黑人能獲得的也還是比現在更多。”
“這難道不對嗎?”杜桑·盧維杜爾問道。
“這麼有什麼不對的。但是第一執政覺得,黑人們還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比現在好得多的路。”維克托說道。
“什麼路?”
“聖多明各繼續留在法國。同時我們想辦法解決黑人缺乏土地的問題。”維克托說。
“怎麼解決?”杜桑·盧維杜爾問道。
維克托便回答道:“第一種方案就是黑人可以自由地離開聖多明各,前往路易斯安納。這塊土地如今西班牙人已經將它歸還給我們了。爲了開發這片土地,第一執政剛剛通過了政策,任何人,只要願意向法國宣誓效忠,就可以在路易斯安納領得不超過六千五百公畝的國有土地作爲份地。耕種5年——這五年中,申請的土地不得存在拋荒的現象——5年後,或5年內在宅地上居住滿半年並按每公畝21生丁繳納費用者,所領取的土地即歸其所有。另外,五年之內,這些土地都是免稅的。
聖多明各的黑人也有法蘭西公民權,他們也可以去路易斯安納申請土地。當然,一個人無法真正耕種這麼大的土地,但是隻要你能耕種的,滿五年之後,就是他自己的了。而如果他還留在聖多明各,那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得到這麼多的土地了。”
“呵呵……”杜桑·盧維杜爾冷笑了起來,“特雷維爾先生,我之所以還有資格和讓第一執政派您來和我談判,是因爲我們黑人如今團結在一起。而您這是要首先將我們黑人分拆開嗎?”
“總督大人,我和第一執政絕無此意。如果您不認可這一方案,或者您覺得暫時還不能接受這一方案,那麼我們還有第二套方案,那就是通過其他的方式來解決土地的問題。”
“贖買?”杜桑·盧維杜爾笑了,“其他的方式?您是指贖買嗎?我現在不就是在進行贖買嗎?而聖多明各的白人不就是因此試圖反對我嗎?而您不也是爲此到這裡來的嗎?當然,我知道,我給的價錢很低,不過比起你們直接把貴族吊死,已經溫柔很多了。至少,我給的錢,足夠讓他們去路易斯安納領取那份土地了,不是嗎?”
“總督先生,我突然發現,我們之間可能有一個嚴重的誤會。”維克托皺着眉毛道,“您或許誤以爲我以及第一執政閣下是白人,所以肯定會站在那些白人一邊。但是,這種想法絕對是錯誤的。就好像,美國人、英國人也都是白人,但是他們這次站在我們這邊了嗎?”
“您的意思是?”杜桑·盧維杜爾很有點驚訝了。
“在共和國政府看來,聖多明各的白人奴隸主,絕大部分都是那些封建貴族的餘孽,他們本來就和共和國不是一路人。當共和國革命政府廢除了奴隸制,並給與黑人公民權之後,他們更是對共和國充滿了仇恨。我敢肯定,他們大多都和那些流亡貴族有暗地裡的來往。如果他們在法蘭西本土,只怕早就因爲反革命的罪行被送上斷頭臺了。如今的執政府,同樣是要捍衛革命成果的共和政府,我們怎麼可能站在這些人一邊?”
“那麼第一執政的意思是?”杜桑·盧維杜爾問道。
“雖然這些傢伙在政治上是我們的敵人,但是現在畢竟不是能隨便開革命法庭的時代了。第一執政剛剛頒佈了《法典》,不知道您看過沒有?”
“我看過。的確是不朽的《法典》。”杜桑·盧維杜爾稱讚道。
“《法典》上規定了要保護私有財產,雖然這些傢伙是我們的敵人,但是我們不能自己破壞自己的規矩,所以,直接沒收他們的土地,是不行的。但是,如果他們首先有了叛國行爲,那自然就不一樣了。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維克托微笑着回答道。
“您的意思……”
“總督府作爲法國執政府在聖多明各的最高權力機構,有權調查任何叛國罪行,並對那些叛國者加以懲罰,而總督府是在懲辦叛國者,那麼這些行爲自然沒問題。經濟上的後果也就可以避免不少,至少,法蘭西的商人不會拋棄聖多明各……”維克托道,既然那些白人奴隸主無論如何是不會真正感激,真正支持法國共和政府的,既然執政府已經決定要出賣一下他們了,那麼幹脆就賣個徹底,省得留下隱患。
“總督閣下,我想如今您對我們的誠意應該不再有懷疑了吧?”維克托微笑着道,“當然,如果您還是希望讓聖多明各成爲一個獨立的國家,那也不是不能談。”
杜桑·盧維杜爾想了想,便問道:“如果我還是想要讓聖多明各獨立呢?”
“那麼,法蘭西必須得到一定的補償。首先,那些白人奴隸主,他們雖然是我們在政治上的敵人,但他們畢竟是法國人。而如果你們獨立了,你們就是外國人。我們可不能容忍外國人隨便欺負法國人,剝奪法國人的合法財產。所以如果您還希望繼續保留貿易線路的話,您就必須採用真正的‘贖買’的方式,而且必須是在真正的‘自願’的基礎上的。
此外,聖多明各是法國領土,如果你們要在法國的領土上獨立,那麼購買這些土地的費用也是必不可少的。當然,我們可以給您提供貸款。最後,聖多明各在軍事上,地位非常重要,如果你們獨立後站到英國和美國一邊,就會對法國的利益造成很大的威脅。所以,如果你們還是希望獨立,那麼,你們就必須接受法國爲保護國。另外,法國還需要在聖多明各擁有一些軍事基地,以保證路易斯安納和法國本土之間的聯繫不會被輕易切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