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清早,馬特便跟着爸爸一起從窩棚裡爬了起來,準備離開村子,去地裡去給馬鈴薯起壟培土。這是農事最爲繁忙的一段時間。如今地裡的馬鈴薯已經長出了小小的花蕾,這意味着在地下,馬鈴薯的匍匐莖的頂部開始膨大形成小塊莖了。這個時候如果不及時培土,就會影響到塊莖的生長,從而讓產量下降。
一羣農民來到了村口。這座村子被大約十二三英尺寬,兩人多深的壕溝包圍着,壕溝底部還插着尖尖的木樁子,因爲地下水滲出和下雨的原因,壕溝底下還積了有大概半尺來深的水。
在村口的地方,有一座可以收起來的木板橋架在壕溝上。幾個愛爾蘭治安部隊的警察站在這裡,正在檢查出村的人羣。
英國人將附近的幾個村子的人都強制集中到這一個村子裡,說是便於管理。但這實際上給當地百姓造成了大量的困難。首先是住處,像一些家本來就是這村子的到還好,而從其他村子被強制遷移過來的人連住處都沒有,只能自己找些樹枝土塊什麼的,自己給自己壘一個窩棚。
第二個麻煩就是從這裡出發,到他們耕種的田地,距離很遠,在路上就要消耗非常多的時間。而英國人在這些村莊中又實行宵禁管理,不到天大亮,那些愛爾蘭治安軍的黑狗子(他們穿着黑色的制服,所以有着這麼一個稱號)根本就不會讓人出村,但到了下午,一般吃過了午飯,最多喝口水的時間,這些黑狗子就會把橋板收起來。而這個時候還沒回來的人,就進不了村子了。
然後呢,按照英國人的規矩,如果村民沒能按時回到村子,那他就是可疑分子,就需要加以調查。而一旦遭到調查,即使能證明自己並沒有和叛匪勾結,並且是第一次觸犯宵禁,也會受到鞭打。而如果是第二次,就會被送到採石場之類的地方去服一年的苦役。如果一年的苦役之後,還能回來,而且再犯,那就直接吊死。
這樣一來,整個村子裡幾乎所有人的性命都捏在了那些黑狗子的手裡。那些傢伙故意將開門的時間推遲,而將關門的時間提早,那些進不了村子的人,就只能向他們行賄求生了。
馬特家裡的地距離村子有差不多四英里(大約6.5公里),哪怕是一路小跑回去,也只能在地裡幹不到一個小時的活就得往回趕,要不然,就沒法在那些黑狗子收起木板橋之前趕回去。不過前幾天,馬特的父親剛剛去給黑狗子們的隊長鬍拉漢送了一筆錢去。
胡拉漢隊長的貪婪是出了名的,而且心狠手黑,他到了這裡之後,在短短一個月內就用各種手段將十個人送上了絞刑架,將二十多人送進了採石場。靠着這樣的手段,他讓所有人都不得不向他低頭上供。
胡拉漢隊長對馬特的父親送上來的數字不是特別滿意,但是他還是收下了這些錢,只是他又讓馬特的父親簽了一個借條。在此之後,胡拉漢隊長便很慷慨地允許他們每天都可以回去得晚一些。
當然這晚一些到底是晚多少,胡拉漢隊長也沒有明確地說。他只是說:“我也是愛爾蘭人,怎麼會不知道如今正是馬鈴薯結蕾的時候?你們要是種得不好,那欠我的錢,什麼時候才能還上?放心吧,如今你們也算是在爲我幹活了,我還能自己爲難自己?”
胡拉漢隊長的確此後就沒有再在這類問題上找大家的麻煩了,哪怕回來的再晚,只要是“借”了胡拉漢隊長的錢的人,也能進村子來。據說胡拉漢的手下向他提出過這樣不太安全,不如干脆讓那些農民在野地裡自己想辦法待過晚上,天亮了再讓他們進來。胡拉漢卻不以爲然的道:“如今那些叛匪早就完蛋了。怕個什麼?再說了,羅伯特的騎警隊的人有時候晚上也會出來巡邏,萬一這些人讓他們碰到了,不大不小也是個麻煩。”
和馬特他們家同樣也走了胡拉漢隊長的門路的人也不少。他們便一起出了村子,然後拼命的往自家的地裡趕。
在路上,馬特經過了自己以前居住的村子,那裡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白地。馬特還記得,他們被強行遷走的時候,村裡的一位老人抱着村口的一棵大樹說自己死也不會離開。然後一個英國士兵就用刺刀幫他實現了誓言。到現在村口的那棵樹上面還有一個深深的刺刀印子呢。
馬特家的田地就在過去的村子旁邊,如今綠油油的馬鈴薯長得正好,已經開始結出小小的花蕾了,再過十來天,這片田地上,就會開滿潔白的花朵了。
這段時間也是馬鈴薯生長最爲關鍵的時間了。如果這段時間打理不好,影響了收成,不要說一家人吃飽飯,但是“借”的胡拉漢隊長的錢,還有上面的安德遜子爵的租子就都交不上了。而這兩個人,任何一個都不是馬特他們一家能夠惹得起的。
農民們便在田間勞作了起來。既然胡拉漢隊長允許大家回去得晚一些,大家便乾脆多幹了一陣子。一直幹到夕陽染紅了天邊,大家才收拾起東西往回趕。
等大家到了村口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下去了,月亮也已經升了起來,一羣農夫扛着各種農具,走到了村子門口。若是後世的某些有點布爾喬亞脾氣的人看到了這幅圖景,說不得就要裝作雅興大發的來句“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了。
不過這會兒,大家誰都沒有這樣的悠閒的心境,都只等着胡拉漢隊長那邊給自己把板橋鋪上來好進到村子裡面去。
一根比早晨的時候窄很多的,只能容一個人通過的木板遞了過來,架在了壕溝上,幾個愛爾蘭治安部隊的黑狗子都拿着刀槍,舉着火把站在那裡:
“一個一個的過來,過來了先把農具放下,舉起手讓我們搜身。”
村民們便一個一個的從這道狹窄的橋板上走過去,把農具放地上,然後舉起手讓那些黑狗子搜身。黑狗子們每搜查完了一個,才允許下一個人過來。
這樣過了一會兒,眼看就要輪到馬特的父親了,但是一個人卻突然一下子插到了馬特父親的前面,走上了板橋。
“這誰呀!”馬特輕聲地道。
這人扛着一把鋤頭,頭上的帽檐微微地垂下來,遮住了一部分臉。他穩穩地走了過去,彎下腰,將鋤頭放在地上,然後舉起了手,好讓黑狗子上來搜身。
兩個黑狗子走了過來,其中一個便伸手去摘他的帽子。但就在這時候,那個人高舉的兩手突然往下一沉,手腕一抖,原本空空的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多出了兩把刀子。他順勢將刀子向前一刺,便分別刺進了走過來的那兩個黑狗子的的咽喉。
旁邊的兩個揹着步槍的黑狗子頓時慌了手腳,趕緊將步槍拿到手裡,想要開槍。但這時候這人已經從那兩個中了刀的黑狗子的喉嚨上拔出了刀,他的手一揮,那兩把刀便飛了出去,準確的插進了兩個正準備舉槍瞄準的黑狗子的眼窩。
動手的人便是維爾福。他剛剛乾掉這四個愛爾蘭警察,心中卻突然冒出一種極爲危險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止一次在戰場上救過他的命,他也顧不得多的,便矮身就地一滾。幾乎與此同時,從黑暗處傳來了兩聲槍響,兩顆子彈打在了他剛纔站立的地方——胡拉漢並不是真的完全毫無準備,他還是準備了兩個暗哨的。只是維爾福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以至於他們到這時候,才勉強反應過來。
就在就地一滾的那一瞬間,維爾福已經從背後抽出了兩把左輪,他朝着剛纔火光亮起的地方連開了幾槍,便聽到一聲悶哼和身體倒在地上的聲音,以及黑暗中,有人丟掉了步槍,撒腿就跑的聲音。那個人還喊道:“游擊隊打進來了!游擊隊打進來了!”
這時候,更多的人從那段橋上衝了過來,他們舉着槍,衝進了村子,馬特看到,自己的父親也在其中。
不過即便如此,他們也要考慮撤退的事情了。游擊隊的人把村民們都召集了起來,告訴他們,他們是反英游擊隊,是來保衛愛爾蘭人的。還告訴他們,英國人過來之後,可能會對村民們進行報復,但是村民們可以選擇放棄這個村子,跟隨他們,到英國人不敢輕易去的“自由的土地”上去。最後,那些被遷移過來的村民大多選擇了跟隨游擊隊,而那些原本就是本村人的村民則大多選擇了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