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夏曦坐在長凳上,雙手用力地撐住座椅,似乎唯有這樣,纔可以支撐着自己不倒下去。
保姆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開了,整個長廊空蕩蕩的,她只覺得全身如墜冰窖,冰冷得幾乎麻木。
一雙臂膀從旁邊摟她入懷,瀟夏曦愕然回頭,才一眼,彷彿一下子得到了依靠,徹底地埋首在他的胸前,那些強忍在眼眶裡始終無法排解的淚水終於再也抑制不住,簌簌地往下流。
他的臂彎越收越緊,似要將她嵌入自己的身體裡,下巴壓在她的發頂上,醇厚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囁嚅,伴隨着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她的哭泣一聲緊似一聲,滲着消毒水味道的長廊裡更加顯得蒼白恐怖。
“我可以保證,他不會有事的!”他一遍遍、百無其厭地撫慰她,瀟夏曦微微點頭,卻像個孩子似的,哭得更烈了。
“好了,眼睛都哭腫了,等下孩子出來之後,看見你這副模樣,肯定會笑話你!”他取笑般拍了拍她的肩膀。
瀟夏曦從他的胸前仰起頭,對上他的眸光裡氤氳着一層鋒芒內斂的沉着,一顆心不由得劇烈地跳了一下。
她從他的懷中緩緩地撐起來,坐在座椅上好正以暇的,一張蒼白的小臉上依然掛着淚痕。不過他說得沒錯,作爲寶寶的母親,她只有更加堅強,才能給小謹天撐起一個更溫暖的港灣。
“謝謝你,雋。”她垂下頭,低低地道。
細碎的額發上沾了些許淚水緊貼在肌膚上,恰恰掩住憂傷的眉眼。料想是龍五把他叫過來的,只是沒想到,才幾個小時前滿腔的怨懣久久不能釋懷,卻在再見到他時的一刻,恍然之間土崩瓦解,再也維持不了故作的矜持。
夜宸雋也擺正了身體,斜斜地睨了她一眼,不無所謂地道,“我是剛好路經這兒,聽說孩子病了,所以過來看看。說來這孩子也跟我有緣。”
他的指腹不自覺地摩捘了幾下,上面彷彿猶自帶着指尖揣摩在孩子幼嫩肌膚上那抹絲綢般的柔滑。還記得第一次抱起他的時候,那麼小的人兒卻那麼柔軟地蜷縮在自己的懷裡,總擔心不經意間的使力,讓寶寶受傷。
生命如此奇妙,又如此脆弱。
他衝着他呵呵大笑,精亮的雙眸裡蘊含着一個小小的世界,純澈而無邪的世界,是專屬於孩童獨有的天地,不容塵世褻濁。
“即使他不是你的孩子,你也這麼重視他嗎?”瀟夏曦倏爾擡起頭,怔怔地逼視着面前的男人。
不知爲什麼,她渴求在他親自的闡述裡得到答案。而這個答案的與否,讓她莫名地感覺介意。
她不希望她與夜宸雋的感情聯繫只是建立在責任上,當初堅持生下小謹天,只是因爲他是他們的愛情結晶,而不是成爲兩人之間的一種束縛。
他側首回望她。
三年多了,歲月將她磨礪得更加成熟,用心勾繪的人生裡,或許總有那麼幾許淡淡的遺憾和哀傷揮之不去。可是在他的眼中,她永遠是那個只如初見時美好的小女孩。
他允許她,可
以肆意任性,可以揮灑自若,可以囂張,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更好的生活,卻絕不可以悲傷。
拉過她的手合在掌心裡,小手已經意外地起了薄繭,興許這只是她這三年多裡生活折騰的一種見證。
“因爲他是你的兒子,所以無論怎樣,我都會重視。”他凝視着她的翦水秋波,一滴眼淚因着他的這句話再次淌了下來。
他只得伸出手,捧起她的臉,沿着那一滴眼淚淌下的痕跡細細地拭去,仿如在擦拭珍惜的藏品似的,當指尖掠過顫抖的脣瓣時,不自覺地停留了一下。
瀟夏曦張張嘴,有些支吾,“雋,其實謹天他是……”
恰在此時,診療室的門由裡向外拉開,醫生從裡間走了出來,夜宸雋率先反應過來,走到醫生面前,看了眼裡面,問道,“醫生,孩子怎麼樣了?”
醫生似乎愣了愣,視線繞過夜宸雋,落在他背後的瀟夏曦身上。她屏住了呼吸,與來時鎮定了許多,不過,仍然很緊張,指尖兀自難以抑制的輕顫。
“孩子是得了急性腸胃炎。不用擔心,這個病在嬰孩當中並不少見。”他笑了笑,有種釋懷的輕鬆,“幸好送來得及時,目前護士正準備給他打點滴,可能需要的時間會比較長。”
“要住院嗎?”瀟夏曦從後面繞了上來,急切地問道。
“基本上打完點滴,如果再沒有出現不適的症狀,就可以出院。”醫生停頓了片刻,又道,“不過也可以讓孩子留院觀察一個晚上,這樣會更加妥當。”
“既然這樣,就留院觀察吧。”瀟夏曦撫住胸口深籲出一口氣,一顆懸着的心終於落地,“醫生,我現在可能進去看他嗎?”
“可以。待會兒護士給孩子打點滴,可能還需要你的協助。孩子一般都怕疼,而且血管的位置較難掌握,有你在身邊,會比較好。”醫生點了點頭。
還沒有待他把話說完,瀟夏曦與保姆已經搶先快步跑進了診療室。裡面是一片純淨的白色,一塊塊布簾從天花板處垂掛下來,隔開了一個個獨立的空間,卻有一種不可捉摸的壓抑從布簾下的縫隙泄出來。
給孩子打點滴的過程,是瀟夏曦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忘卻。
當護士拿着尖細的針頭刺入寶寶肌膚的時候,她幾乎感同身受,一縷刺痛從心臟的位置蔓延到全身,小謹天哭得更烈了。
還好疼痛只是一瞬間,在藥水源源不盡地輸入寶寶體內的片刻後,小謹天居然伏在瀟夏曦的肩膀上,安靜地睡了過去。
“夫人,今天你也累了,這裡由我照看着,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保姆走上前,從她的懷裡接過熟睡的小謹天,給他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然後讓他平臥在病牀上。
瀟夏曦疲累地撫上額頭兩側的太陽穴,搖了搖頭,才後知後覺地轉向保姆,“今天這個事情暫時不要向先生彙報。他遠在美國處理公司上的業務,免得他分心。明白了嗎?”
保姆若有似無地睨了眼診療室的門外,低頭應了聲,“我明白了。”
由於小孩的血管特別細,所以點滴的速度相對很慢,如醫生所說的,要滴完整瓶藥水,估計要兩個小時以上。瀟夏曦幾乎寸步不離,只在上洗手間的當刻,吩咐保姆必須好生照看着。
從診療室出來的時候,冗長的長廊上已經空空如也。
看着夜宸雋曾經坐過的位置,瀟夏曦不免一陣悵然若失。空氣中彷彿還縈繞着屬於他的氣息,淡淡的,並不濃烈,卻讓人再也無法釋懷。
呆怔了片刻,突然手機響了。
是雷承旭。
瀟夏曦怔住。她差點兒忘記,每當雷承旭出差,他總會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聊聊當天發生的事,聽聽小謹天的聲音,通話簡短而愉快,這已經成了他們默契的一種習慣。
她的手機早在綁架的時候被毀,現在的新手機是雷承旭專配的。直到把新手機拿在手裡,她才發現,這個手機是與雷承旭的手機同一款的,超輕盈金屬外殼,上面鑲了碎鑽,只不過他的是金色,而她的是銀色。
快步走到長廊盡頭的窗邊,她才摁下了接聽鍵。
雷承旭溫厚的聲音卻帶着些許焦慮,從滋滋的電流聲中傳了過來,“夏曦,你現在哪裡?我剛剛打電話回家裡,傭人說你外出了?”
“嗯。”她輕輕應了聲,“我在醫院。”
“醫院?是哪兒不舒服?爲什麼不請家庭醫生看看?”電話彼端的雷承旭禁不住輕蹙起眉頭。莫不是被綁架的後遺症?
有一絲不安和歉疚浮上心頭。在發現了綁架之後,瀟夏曦只要一闔上眼,都會噩夢。他只好一次次將她抱在懷裡,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用着最沉重的力度支撐着她從噩夢中走出來。在她完全恢復之前,他確實不該離他們母子太遠的。
“不是我。”瀟夏曦猶疑着,最終選擇了和盤托出,“是小謹天。他下午的時候突然不舒服,醫生診斷爲急性腸胃炎,不過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你不用擔心。”
“急性腸胃炎?爲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馬上趕回來。”雷承旭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瀟夏曦舉着手機放在耳邊,聽着他陣陣的聲音傳入耳際,才平復下去的心又一下子顫動起來。天知道從小謹天腸胃炎發作到剛剛的前一刻,她彷彿經歷了一場生死戰局,這種與子同難、浴血中浮生的感覺大概真的只有身爲父母的時候方有體會得到。
不過,她不可能一輩子依賴雷承旭,始終是要學會獨立的。
“他沒事了。現在正打點滴,而且還睡着了。”她刻意地放輕了聲音。
雷承旭終於吁了口氣。不過腦海裡已經在計劃,必須加快將美國業務全部移往香港的步伐,從此以後,他再不能離開他們母子半步了。
彼此沉默了半晌,瀟夏曦靠近在窗邊,迎着窗外漫天普照清冷的月色,有一絲恍惚。這個時候,夜宸雋是否也如她一般,站在空中樓閣之上,而俯瞰着繁華都市下的各種人生無常?
“承旭,”她輕啓着脣瓣,淡淡地道,“我們離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