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她們本來都在打量那叢墨蘭,聞言望去,卻見不遠處的幾株山茶花樹的枝葉交錯間,露出一角紫袍,正要詢問,趙桃妝卻已快步繞過面前的花樹,走進去問:“表哥,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伺候你的下人呢?”
雖然本朝風氣開放,沒有血緣的年輕男女私下照面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不過盛惟喬想着自己這邊畢竟跟趙家不熟,頭次登門不說,今兒個過來還是爲了賠罪的——既然趙桃妝跟裡頭的人都沒邀請她們過去,她也就站住了腳,盛惟嫵與公孫應姜來之前就被要求以她馬首是瞻,這會也沒動,盛惟嫵好奇的朝花樹後探了探腦袋,被堂姐輕拍了下頭,也就老實了。
徐家姐妹雖然以前就跟趙桃妝認識,還邀請她參加過在寧威侯府舉辦的生辰宴,但今日是南氏帶着盛惟喬一行人過來的,自然是陪着盛惟喬等人,見她們沒過去,也停了步。
就聽花樹後趙桃妝一迭聲的說着:“你才受了傷,想看花,叫底下人搬去屋子裡就是了,何必親自出來?左右這花房建起來好些年了,除非有客人來,咱們平常也沒什麼人來看。你就是把花全搬過去,又有什麼關係?這大風大雪天,縱然這裡有地龍,可是從你住的院子過來,好長的迴廊是連簾子都沒懸的,你……你明明身上不好,還要這樣折騰自己做什麼?”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語氣中竟有幾分哽咽之意。
這情況盛惟嫵、徐採芙兩人年紀還小也還罷了,盛惟喬與徐採葵、公孫應姜對望一眼,卻都有些尷尬——本來以爲只是表兄妹打個招呼,然現在聽趙桃妝語氣之中,竟似對這表哥頗有些不一樣,難怪會失態到當場丟下客人們跑過去了,那麼她們繼續在這裡聽他們說話可就有點不合適了。
當下盛惟喬跟徐採葵交換個眼色,朝左右招了招手,示意衆人跟她們朝旁走去,邊走邊輕聲找着藉口:“這美人蕉據說喜光喜熱,在咱們南方長的自是鬱鬱蔥蔥花滿枝頭,到了北方,可就不那麼好種了,沒想到這兒這叢長的也這樣好!”
“是嗎?我就說我們花園裡也有幾叢差不多顏色的,這會當然是被雪給埋了,但春夏那會長的好像也不是特別好,現在想來,可能是花匠不懂,把它們淨栽在背陰的角落裡了!”徐採葵忙道,“回去之後,得趕緊叫人把它們挖去向陽的地方纔是!”
這番話說完,已經走到離山茶花樹有段距離的美人蕉叢畔了。
雖然因爲花房寂靜,那邊趙桃妝情緒激動之下,忘記壓低嗓音,數落跟心疼的話聲多少還傳的過來,卻也已經影影幢幢,聽不分明瞭。
而琉璃珍貴,趙府雖然奢侈的用來搭了座花房,但到底不可能太大,那幾株山茶花樹又恰好在花房接近正中的位置,她們要是再走遠的話,就得靠到琉璃壁上去了——這樣等會趙桃妝出來看到了,難免顯得過於着了痕跡,倒有點懷疑趙桃妝跟她表哥在樹後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樣子的意思——所以盛惟喬跟徐採葵小聲商議了幾句,決定就在美人蕉這兒等了。
“三姐姐,你看那兒還有鳳仙花呢!”這時候盛惟嫵指着不遠處說道,“怪道方纔看趙小姐指甲上搽了顏色。”
“小姐們若是喜歡,不如摘些回去用?”被趙桃妝扔下的貼身大丫鬟浣瓔聞言,忙賠笑道,“咱們這花房大半圈種的都是鳳仙花,家裡主子們夠用的很,隔三差五還要給高密王府送上幾份呢!儘管摘,不打緊的。”
實際上徐家雖然沒有這樣能夠令百花逆時開放的花房,但盛惟喬一行人的行李中,卻有新鮮鳳仙花加工過的膏粉,染出來的指甲同現做的花汁是差不多的。
只不過她們舟車勞頓,一時半會人都還沒緩過來,自然沒有盛裝打扮的心情——尤其今日是來登門請罪的,打扮太隆重了也不好。
但眼下一行人正需要在這裡待着,免得打擾了趙桃妝那邊說話,聞言也就謝了浣瓔,讓丫鬟們看着盛惟嫵跟徐採芙二人去摘,免得她們年紀小,沒事做就沒耐心,鬧起來不好收拾。
盛惟喬自己則與徐採葵、公孫應姜站在美人蕉跟前聊着天。
由於浣瓔在,也由於盛惟喬同徐採葵也不是很熟悉,此刻自然也沒什麼深入的話題,無非是長安最近時興的吃食啊衣裳樣式啊妝容之類。
嘴上敷衍着,盛惟喬心裡卻暗忖:“昨兒個南嬸母跟我們說這趙府的情況,道是秦老夫人跟已故的趙家老太爺膝下只有二子一女,皆是嫡出!”
“那麼趙桃妝的表哥,如果是姨表哥的話,也還罷了;若是姑表哥,豈不就是高密王的子嗣了?”
再結合趙桃妝說她那表哥“才受了傷”,盛惟喬頓時就想到了前天聽到的,高密王嫡次子容清醉在碧水郡受傷甚重、甚至連容貌都有損毀的事情了。
“就算趙桃妝的姨表哥也有可能來趙府小住,但哪有那麼巧的事情——姑表哥才受傷,姨表哥也出了事兒?”盛惟喬暗道,“方纔那山茶花樹後的人,看來八成就是容清醉了!”
不過,這就叫人覺得蹊蹺了,“容清醉是高密王嫡子,高密王府又跟趙府同處長安,他受了傷,怎麼不是在自家王府調養,而是在趙府?”
因爲趙桃妝剛纔說“叫底下人搬去屋子裡”,而不是搬去高密王府,可見這容清醉不是養傷期間閒不住,跑來外家消遣,竟是住在趙府的——盛惟喬所以感到非常詫異,“他是嫡子,又不是庶出之子!其母高密王妃非但是高密王的結髮之妻、王府正經的女主人,照南嬸母在侯府時給我們說的事情,這高密王妃婚前可是名滿長安的淑女,嫁入皇家後,也向來深得高密王敬重,可不是那種空有名份的主母!”
而容清醉作爲她的親生兒子,怎麼會帶傷滯留外家,而不是在高密王府享受父母的噓寒問暖呢?
“難道是爲了趙桃妝?”剛纔盛惟喬只聽到趙桃妝對那花樹後表哥的關心,卻沒聽見那人的迴應,現在走遠了更加聽不到什麼了,所以也不知道這表兄妹兩個,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呢,還是兩情相悅?
但轉念想到,“容清醉是在碧水郡出的事情,而他之所以去碧水郡,照前天在徐家聽聞的消息,多半是爲了求娶靜淑縣主桓夜合!這點,從方纔採葵妹妹給我介紹桓夜合時,趙桃妝立刻岔開話題,應該可以確認!”
之前她就覺得趙桃妝對桓夜合似有不喜令人費解,因爲如果趙桃妝不喜歡桓夜合的話,做什麼要跟她千里迢迢的跑去碧水郡?
這一來一回即使連着趕路,少說也要個把月不說,還要遷就桓夜合不能乘船這點,這年頭走陸路可不是一般的折騰!
縱然趙桃妝年輕身體好,跑這麼一趟也夠嗆的。
哪怕高密王這邊特別想跟桓家結親,不願意讓預備說給桓夜合的子弟在殷勤上被孟氏那邊比下去呢,但能夠作爲橋樑的女孩兒,也未必只有趙桃妝一個——高密王自己也是有未嫁的女兒的,桓夜合雖然只是臣子之女,卻有縣主之封,高密王讓膝下郡主陪她走一遭,也不算太做低伏小。
尤其容清醉這個高密王嫡次子都親自過去了,幫忙敲邊鼓的如果是親妹妹豈不是更合適?
現在想想,估計趙桃妝跑去碧水郡,目的根本不是爲了撮合容清醉與桓夜合,反倒有可能是想防着這倆人成了吧?
“倒也難怪今兒個接觸下來,覺得這位趙小姐也不是那種特別蠻橫無理的人,但當日在丹陌樓,她不但主動挑釁孟歸歡,連八妹妹偶爾插了句嘴,也被她不依不饒的抓着不放!”盛惟喬若有所思,“看來她當時確實心情不好。”
畢竟再大度的女孩兒,看着心上人去追求其他女子,也會吃味的。
特別是容清醉對桓夜合的追求,未必出自愛慕,多半爲了高密王政治上的考量。
這種情況下,趙桃妝估計就更不甘心了。
盛惟喬暗自感慨,“高門淑女也不好做啊!”
像盛家,哪有這麼多算計?
一干長輩只求晚輩們成親後能夠和和樂樂,也就心滿意足了!
現在也不知道這容清醉在趙府養病,是因爲他真心愛慕的其實也是表妹趙桃妝,而非他父王要他娶的桓夜合呢,還是有其他內情?
不過就跟南氏方纔明明聽出了秦老夫人話中不盡不實卻未拆穿一樣,盛惟喬對於趙家的秘密也沒有任何窺探的慾望——昨兒個下午,盛睡鶴還專門去了趟祭紅榭,話裡話外的叮囑她:“趙家跟高密王關係密切,俱在朝鬥漩渦中心,咱們好好的沒必要趟這渾水。所以你明日去趙府之後,不管他們態度如何,總之不要深交,場面上敷衍過去,回頭哪怕對方主動邀約,最好也別來往太多!”
盛惟喬在大事上素來聽勸,這會雖然察覺到容清醉在趙府養傷這件事情有些古怪,卻也不打算探究,定了定神,專心同徐採葵說着話,好一會過去,眼眶有點紅的趙桃妝才走了過來,強笑道:“實在對不住——讓你們久等了!我表哥前段日子在碧水郡受傷極重,沒想到方纔竟然一個下人都沒帶的跑來花房了,我心中放心不下,所以勸了他一陣。”
兩人忙表示體諒,又意思意思的關切了一句:“未知小王爺可還好嗎?”
然而趙桃妝一聽這話,差點當場掉下淚來,舉袖掩了掩面容,才似哭似笑道:“其他還好,就是他的腿跟臉……”
吸了吸氣,繼續道,“他的腿跟臉……太醫說了……可能不太好……我想天下之大,總會有辦法的,可他……唉……”
畢竟是大家子裡精心教誨過的,趙桃妝縱然失態一時,但也很快調整過來,復笑道:“終歸就是慢慢治吧,反正已經回到長安了。真是抱歉,本來說帶你們過來玩的,不但怠慢了這麼久,還這樣掃你們興!”
“還真沒有,你看,她們還在摘鳳仙花呢!”盛惟喬忙道,“沒跟你說就動手,該我們跟你告罪纔是!”
旁邊浣瓔忙道:“小姐,是奴婢請諸位貴客隨意採摘,兩位小姐纔去動手的。”
“這不算什麼。”趙桃妝也擺了擺手,道,“這花種在這裡,長了這麼多,即使底下有地龍,不摘的話,過兩日也肯定會落掉,徒然浪費。你們要是喜歡,挖幾株回去擱有地龍的屋子裡都成。”
藉着說鳳仙花的事情,將趙桃妝的尷尬掩過,但因爲容清醉在,聽趙桃妝的語氣,他心情還很不好,這種情況下,這花房顯然不好繼續遊覽下去了。
徐採葵於是道:“走了這麼半晌,有點累了。”
趙桃妝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道:“不嫌棄的話,去我住的院子裡歇會,喝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