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得這麼做嗎?”克萊德低聲說,“說不定還有別的辦法。”
蘭斯沒有回答,他甩開克萊德的手,轉身向控制室大步走去。
克萊德疾走幾步,再次抓住了蘭斯的手臂:“如果你一定要使用力量的話,不見得非得對你自己使用吧?”他頓了頓,然後語氣堅定地說了下去,“你可以對我使用。我經驗不如你,如果你之後沒法動彈了,我不確定自己能處理好這些。所以,如果你非要冒險對人體使用力量的話,不如直接衝着我來好了。”
“你明白你在說什麼嗎?”蘭斯皺着眉頭說,“搞不好你會被電成一具焦屍的。”
“我知道。但是這事兒不管對誰來說都是危險的,不是嗎?”
“這不一樣!”蘭斯再次甩開搭檔的手,“我的身體對於電的承受力比你強太多了,而且針對自己時比較容易掌握分寸。”
“但是……”
“閉嘴。我們非要在這個問題糾纏不清嗎?這讓我覺得我們簡直就是兩個女人!”蘭斯有些煩躁地說,他一把捉住了克萊德的下顎,將他的臉拽到了自己面前,“聽好了,我纔不管你的想法是什麼,我只是做出了現在最合理的判斷。至於你那套經驗不足的破理論,還是省省吧!既然我敢這麼幹,就表示我相信你!”
克萊德愣住了。
蘭斯有些粗魯地鬆開手,挑起了嘴角:“如果聽明白了的話就給我閉嘴。”
克萊德張張嘴,但是他卻發現自己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那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
就好比他之前一直試圖親近羅德養的那隻貓,但是那高傲又藐視人類的小傢伙卻從來不肯買他的帳。然後忽然有一天,它妥協性地蹭了蹭他的手。
克萊德不知道這時候用什麼詞來形容自己的感受纔算恰當,不管是“欣喜”或者“震撼”似乎都有那麼一點兒不夠準確。但是他知道,蘭斯的那句“相信”喚醒了他心裡的某個部分,讓他熱血沸騰。
這招可真夠狠的,他想。根本就讓人無從反駁。
蘭斯第二次踹開了那扇門,力道比第一次更猛些——反正踹不壞,用點兒勁也沒什麼,再說他恨不得能踹壞它呢。
接下來就是肆無忌憚的破壞時間。
蘭斯本來就最擅長這個,這時候更如同打了興奮劑一般實力過人。克萊德剛剛拔了幾根管子,轉頭就看到蘭斯已經毫不留情地踢翻了一排機器。
“你動作那麼溫柔幹什麼?”蘭斯一邊狠狠踩着已經面目全非的儀器,一邊扭頭對克萊德說。克萊德撇撇嘴,用雙手搬起一臺儀器砸了出去。
事實證明,只要動力足夠,人完全有潛力在短短几分鐘裡把一個屋子折騰到沒地方落腳。
蘭斯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滿意地呼了口氣。
——空間修復開始了。
“把項鍊給我。”他對着克萊德伸出手。
克萊德拿出項鍊,放到了蘭斯的左手上。蘭斯緊緊握住它,眯起了眼睛。他的心跳開始加速,血液流動變快,身體熱了起來。
力量響應着他的意志,攻擊自己的身體。
克萊德看到蘭斯的身體發出淡淡的光芒,和地上那些狼藉的發光液體一樣,在黑暗中無比分明。
然後蘭斯猛地睜開了眼睛。
周圍的混亂一瞬間恢復了正常,不過這並不是因爲空間修復——他們已經來到了源空間。
“好極了。”蘭斯看看四周的景象,滿意地說道。
喧譁的聲音從外面撲進房間,參雜着輕微的笑聲。不過耳鳴的聲音就快要蓋過這些了。他感到身體的每個地方都在疼,而且頭暈地要命。
“喂。”他轉頭對克萊德說,“接下來就交給……”
還沒說完,他就一頭栽倒下去。
克萊德急忙接住他。
蘭斯的身上還帶着點兒靜電,一瞬間扎疼了他的手,然後讓他的整個手臂都麻了起來。克萊德小心地扶住他,然後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那裡有點兒燙手,蘭斯的臉色看起來比平時要蒼白一些,但總算不是太糟。
克萊德嘆了口氣,小心地從蘭斯握緊的手中取出那條項鍊,然後一把把他扛到了右肩上。
“我可不放心把你丟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但我沒辦法用舒服的公主抱對待你,那樣會大幅度影響戰鬥力。雖然這樣子是難受了點兒,不過你就先忍耐一下吧。”他自言自語道,蘭斯實在是算不上有多輕盈,但是對於一個常年鍛鍊身體的年輕男人來說倒也不算什麼大問題。
他扛着蘭斯走出了控制室。
走出控制室的瞬間,聲響大了起來。一切都和之前那個空間沒什麼兩樣,除了那些正在玩耍的孩子。雖然一個遊樂場只有二十來個孩子是冷清了點兒,但比起空無一人來,無疑正常了很多。
克萊德稍稍動了動手指,微風從他身邊掠過。能力回來了。
“喂,出來吧。”他大聲說,“現在我的心情不怎麼好,如果你再躲躲藏藏的話,我就開始破壞這裡了。”
女人憑空出現了。
克萊德驚訝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是怎麼做到的,她看起來明明不像是個鬼魂。
她撥了撥自己的銀色長髮,用溫柔的語氣對克萊德說:“我是不是有點兒小看你們了?”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克萊德拍了拍自己肩膀上蘭斯的背部,“準確說來你太小看他了。他大概是那種、爲了消滅敵人不惜拿自己當墊背的類型。”
女人笑了起來,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掩住了鮮豔的嘴脣:“普通說來難道不應該是就算自己死了也要拖別人墊背嗎?”
克萊德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是啊。他的想法總是和一般人有點兒不同。現在我們能談談眼前的問題了嗎?尊敬的小姐,我能不能請您把那些被您拐來的孩子們送回他們應該在的地方?您造成了不小的騷動。”
“我叫艾爾莎。”女人柔聲說,“如果你要帶這些孩子們回去的話我不會攔着你們。畢竟,我的目標其實是你們,我親愛的‘赤銀’。我原以爲會來到這裡的只有蘭斯·菲雷爾,但是沒想到過了那麼些年,他竟然有了樂意跟他一起行動的搭檔,這讓我有點兒吃驚。我一直以爲以他那種好似冰川和炸彈混合一般的壞脾氣,一定沒有人喜歡跟他呆在一起呢。”
“你認識蘭斯?”克萊德驚訝地問,“但他看起來明明不像是認識你的樣子。”
艾爾莎撥開了自己的面紗,“他的確不認識這個樣子的我,但是他知道我的另一個樣子。我們算是老交情了,你以爲他爲什麼對空間蟲和空間道具那麼瞭解?赤銀裡關於空間蟲的資料明明少得可憐。”
克萊德看着她的臉,睜大了眼睛。
她是一個很美貌的女人,克萊德敢打賭她是那種如果走在街上,跟她擦肩而過的男人們會忍不住側目看她的那種類型——如果無視她的額頭的話。
那裡盤踞着一塊銀色的印痕,看起來好像一個漩渦。
“眼熟嗎?”艾爾莎指着自己的額頭,笑嘻嘻地說。
克萊德瞪着她:“你是一隻空間蟲?”
“對。”艾爾莎把手指豎到嘴邊,“不過要對蘭斯保密。我一直沒跟他說過空間蟲其實可以是人的樣子,他如果知道是我的話一定會揍我的。”
“……我以爲你敢幹出這種事,是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呢。”克萊德覺得很無力。他深深地感到自己和蘭斯都被耍了——你以爲自己終於等到了BOSS,結果卻發現這是別人在逗你玩兒呢。他乾巴巴地對艾爾莎說,“您到底是悠閒到了怎樣的程度纔會想去挑戰蘭斯的忍耐力啊,你之前還調戲了他……”
“因爲很難得纔有機會能調戲他啊,我要抓緊時機。”艾爾莎理所當然地說,“他從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開始就一點兒都不可愛。我那時候就覺得,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一定要給他找點兒麻煩。”
克萊德保持了沉默。
怪不得別人總是說什麼樣的人交什麼樣的朋友。他默默地在心中吐着槽。
“但你幹得太過火了。”他斟酌了一下用詞,“你造成了很大的騷動,警察、還有那些孩子們的父母都急瘋了,而且蘭斯被你搞成了這樣……就算作爲一個‘老朋友’來說,這也太過分了。”
“但是也有好處,不是嗎?我可是特地選了馬賽來幹這次的事情呢,有幾個孩子還是菲雷爾家朋友的孩子。我想這種情況下他們大概會想起來去聯繫蘭斯。”艾爾莎說着,看了看趴在克萊德肩膀上的蘭斯——克萊德覺得她的眉頭輕微地皺了皺,“我有的時候真不能夠理解你們的想法,你看,他父母明明一副想見他的樣子,但是卻始終沒有勇氣去聯繫自己的兒子,最終還得要靠這種亂七八糟的藉口!蘭斯也真不愧是他們的孩子,明明從小時候開始就很想再見到他們,但就是死都不肯承認。你們人類都是這麼彆扭的嗎?”
克萊德猶豫地回答:“不,我不那麼認爲。”
“算了,反正這和我也沒有太大關係。”艾爾莎揮了揮手,“你能不能把那條空間項鍊給我看一下?”
克萊德放下了蘭斯,讓他平躺在地上。然後將項鍊遞給了艾爾莎。
艾爾莎接過項鍊,仔細看了一會兒:“果然,空間限制越嚴格,消耗掉的道具功能就越多,剛剛跨越鏡像空間相當於完成五個一般跳躍。這種事情大概也只有蘭斯才做得到。”
克萊德抱起雙臂:“能不能請你向我說明一下,你究竟爲什麼要這麼幹?”
“這條項鍊就是我放在那架飛機上的。”艾爾莎說道,“它是有使用次數限制的,我只是希望蘭斯能夠把這個的使用次數消耗完。現在能夠驅動這種古老道具的人已經不多了。”
“使用次數消耗完了會怎麼樣?”克萊德問。
艾爾莎沉默了幾秒鐘,隨後她溫柔地注視着琥珀中封存的那隻小小的蟲子,開口說:“那樣我弟弟就可以被放出來了。他只是迷路了,不小心闖到了人類的世界,然後就在這裡面被關了好幾百年。”
“……你爲什麼不直接告訴蘭斯?他說不定會很樂意幫助你呢。”
“認識他的時候,我還在四處尋找着這條項鍊呢。那時候我只不過希望從赤銀裡找到它的線索,結果卻不小心認識了他。要知道,對於人類,我始終不大能夠喜歡得起來。我可不想欠這傢伙的人情。”艾爾莎蹲了下來,用手戳了戳蘭斯的臉,克萊德幾乎是心驚膽戰地看着這一幕,生怕蘭斯下一秒就睜開眼睛,然後把這姑娘直接轟殺。
然後艾爾莎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長裙:“現在這樣很公平。他幫助我找回我的家人,我幫他找回他的。我們都只是需要一個契機而已。”
她偏着頭,眼睛閃閃發光地對克萊德說:“現在還有一次空間跳躍的能力,你能用它將這些孩子送回去嗎?這裡的時間和外面不一樣,對於他們來說,只是在這裡玩了一個下午而已。你們可以在這裡待到蘭斯醒過來爲止,這個空間其實還附帶一點兒治療效力,對他的貧血和右手都很有好處。而且我在這裡安排了一個小小的咒語,一旦你們想要出去的時候,一點兒小小的力量就能觸發它,它會送你們出去。”
克萊德點了點頭,從艾爾莎手裡接過了項鍊。
他的周圍颳起一陣旋風,時空蟲背後的漩渦再次變成了銀色。
然後孩子們消失了。
項鍊的光芒沒有減退,而是越來越強烈。
在那種讓克萊德忍不住遮住眼睛的強烈光芒中,手中琥珀的觸感逐漸消失了。
等到眼前的光芒消散之後,克萊德再次睜開了眼睛。
艾爾莎正跪在地上,有個一身黑衣的銀髮青年躺在她的懷裡。他那張和艾爾莎有點兒像的美麗臉孔上還殘存着一些少年的青澀痕跡。
“好久不見了,歐文。”她用自己的臉頰蹭了蹭那青年的,“你在外面玩了太久,應該回家了。”
克萊德靜靜地看着她。
“你知道嗎?”她擡頭看着克萊德,有點兒憂傷地說,“沒有人能夠輕易捕捉一隻空間蟲,我們能夠迅速逃到你們無法到達的空間。所以我那些被做成了道具的同胞們,他們其實都是自願的。”
她撫摸着還在沉睡的歐文的臉:“他迷路的時機很不湊巧,那時候正是你們對魔法最殘酷的年代。我曾經來找過他一次,勸他回家,但是他不肯,說是自己認識了一個很溫柔的巫師,想和那個人多呆一段時間什麼的。然後過了沒多久,我就感受不到他了。我一直在想,他究竟是被人用花言巧語迷惑了、還是爲了從某個無法脫離的困境中拯救那個人。不過不管怎麼樣,至少他是自願的,而他所選擇的那個人也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而他,我親愛的弟弟,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將不會再記得這些。”
她輕輕吻了一下那個年輕人的額頭,然後帶着他逐漸消失了。
空氣中傳來她最後的話語。
“嘿,這些請對蘭斯保密吧。因爲我討厭那些離別的戲碼,而我想他也不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