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瞬,又到了月圓佳節之時,而這一個多月時間裡,衆人爲了調查宮安旻是否走私一事,爲避免打草驚蛇或出現其它意外事件,於是也就減少了與宮安旻產生過份激烈的衝突,而又偶見也就是隨便譏諷幾句便離開了。
而逢其佳節,也是衆人家長節假團聚之時,於是大家也就只能先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林府之中,一頓溫馨的晚餐後,林佑蘭終於可以明正依禮揉着阡百陌的手臂,在這月下獨享只屬於兩人的時光,一路漫步走到後院最高的閣樓上。
“小姐、姑爺。”
“嗯,你們下去吧。”
“是小姐。”兩個在桌上布好果點、茶酒的老媽子,應了聲後便快步走下閣樓;隨後阡百陌和林佑蘭便一同走到窗前,遠眺山下城中炫麗的燈光及不時放出的煙花。
片刻之後,林佑蘭彷彿終於鼓足勇氣般怯聲問道:“夫君,近日院中換成老媽子可還習慣。”
“嗯。”阡百陌漫不經心地笑道:“這些老媽子到時比那些小丫環做事穩重,到是省了我不少鎖事。”
話音一落,林佑蘭又刺探性的輕聲問道:“聽說夫君平日對府中小丫環們都不錯,難道不喜歡她們服侍嗎?”
“我自小野慣了,對於服侍不過就是可有可無的小事而以;至於平日裡,不過都些苦命人而以,只是稍帶悅言而以,談不上好不好。”
林佑蘭聽此,心中一直懸着的心終於放下,同時也感到一陣溫暖,不由地靠在阡百陌的肩膀道:“我知夫君是純良之人;不過我不明,夫君何以在城中就有了這惡婿之名?”
“惡婿之名嗎?”阡百陌輕笑地望着眼前的城市片刻之後,這才緩緩說道:“這一切只因這個郡城還太年輕,年輕到無法撐起一個‘善’字。”
“夫君?”林佑蘭聞聲不由地好奇問道:“我雖未能如夫君般學富五車,但平日所看所聽的學問都是講君子當仁善,而以夫君說這裡無法撐起‘善’字?”
“皆因爲書中之君子仁善,都是不食煙火、無有名利之事而以,然這現實之中可有不食煙火之君子?”
“這。”
“君子即食煙火,那就非書中之君子,即非書中之君子,又何談書中之仁善?”
“這。”林佑蘭頓時腦中一片混亂毫無頭緒,阡百陌見此,於是便指着靈韜城笑道:“就如這靈韜城而言吧,皆因一個‘利’字而成,四海八荒之人紛紛踏來,不過都只爲求‘利’而存。如果棄‘利’而求‘善’,娘子你是否會舍了自已這一身榮華富貴,去求那風吹日曬、老嫗耕地,一家三餐不濟的‘仁善’生活?”
“這。”經阡百陌一提醒,林佑蘭腦中好像明白了什麼,但依然模糊,於是又問道:“難道照夫君所言,求‘善’之人都必清苦無依嗎?”
“這到不是,只是這世上求‘惡利’人多了,‘善利’自然就少了。當這世道皆是‘惡利’之人,求‘善’之人自然就只能清苦無依了。”
“夫君,即爲‘利’又何有善惡之分?”
“‘惡利’者,人之天性,是天生爲求食的本性;以種子爲例吧,‘惡利’者只求眼前之飢將種子烹食;而‘善利’者則勤耕於種、付於勞汗和希望,而終以一種得多種之利。”
“哦,我明白了;‘惡利’只貪眼之利而不求長遠之計,‘善利’就如爹爹常說的商者當以長遠之計?”
阡百陌扭頭看了眼林佑蘭,隨後輕笑地搖了搖頭。
“難道我說錯了?”
“到也不是錯了,只是岳父依然只是言‘惡利’之意而以,並非‘善利’。”
“既然如此,那夫君何爲‘善利’。”
“這個嘛,娘子日後久了也許就會懂了。”
林佑蘭聽此,不由地嘴巴一嘟用頭蹭着阡百陌的肩膀撒嬌、抱怨道:“夫君都不說,人家以後怎麼會懂嘛。”
初次見到林佑蘭一副嬌態的樣子,阡百陌不由地愣住了,片刻之後才緩過神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講講吧。”
“好啊。”林佑蘭嬌呼地頓時雙眼直盯着阡百陌。
“咳咳。”頓時阡百陌只感到一陣不適應,急忙裝咳回頭看着遠方的城市說道:“‘惡利’者在於一佔、二奪、三剝。”
“一佔就是不事生產、佔地爲利;如這玉石礦主,不識採玉、開玉之道,只因佔了其礦而奴役識採玉、開玉者爲自已謀利。”
“二奪就是以權謀私、擅奪‘善利’;這就如兩兄弟種地,哥哥因性懶惡勞至地無產,而弟弟春秋勤耕、地產豐富,哥哥便以兄長之權而謀弟產。”
“三剝就是以利誘利、以率謀利;如岳父所行之事就是‘惡利’中的三剝,通過放利貸、以物價利率之差而剝買賣雙方之‘善利’。”
這時林佑蘭好像又明白了點什麼,繼續滿臉認真地聽阡百陌講道:“而君子‘善利’之求,一於小康、二於大同。”
“小康者,勞皆有得、利能均享,使民能輕利而求仁善。”
“大同者,民願自由、以德自律,天下無法卻和諧同存。”
“而‘善利’之道漫漫長遠,非一人一事一時可能成,故世人只見‘惡利’橫行,‘善利’而清貧。”
“我明白了。”這時林佑蘭忍不住說道:“夫君說這個郡城撐不起‘善’,是因爲這郡城連‘小康’都未能達到。”
“正是如此。”阡百陌輕笑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因爲這郡城皆爲‘惡利’而起,所以夫君只能以惡治惡!”
“差不多吧。”
“雖說是如此,可夫君爲何對那些貧苦之人也如此之惡?”
“唉。”阡百陌仰天嘆了口氣說道:“只因這世上最大的惡,皆來源於善。”
“惡來源於善?不懂,不是都說以德報怨、以善化惡嗎?”
“此言沒錯,但只是針對‘善利’而言,如小康者心有求仁善之意,自能以德、以善化去他以往的怨、惡之心。可是對於處於‘惡利’之人而言,只會以德生怨、以善養惡。”
“這,還是不懂。”林佑蘭只感到一頭霧水,不由地搖了搖頭。
阡百陌見此,忍不住輕撫着林佑蘭的頭頂輕笑道:“這就如一人母親病重,你給了他1枚銀幣治病,第二次他的母親再次病重,你又給了他1枚銀幣;你猜這人母親的病會治好嗎?”
“這。”林佑蘭聽此眉頭不由一皺,腦中突然被雷擊般喃喃地說道:“第三次他的母親只會病的更重。”
“嗯,正是如此;對於身處‘惡利’之人而言,當他發現母親病重能從‘善’中得利之時,那你的‘善’只會養出更大的惡,這就是古人所說的升米恩、鬥米仇。”
“所、所以夫君你對那些人惡,就是爲了不給他們以善養惡的機會?”
“這只是一部分。”阡百陌看着城中不斷升起的煙火淡淡說道:“我與曾兄、楊兄、顏兄等人使之惡,是要讓他們明白何爲權利之惡;而他們明白權利之惡,自會求律法之善來保護自已,當越來越多的人渴望律法之善時,自然就能律令政通,人心也會慢慢向‘善利’的追求。正如黑暗中行走之人,自然會向火光的地方聚集,然後在相互傳遞火種去照亮更多的人。”
此時的林佑蘭眼中不由地出現了淚光;“所以夫君你們就自願成爲這城市的黑暗,讓城中‘惡利’之人朝律法火光處集中?”
“也許吧。”阡百陌扭頭輕拭去林佑蘭眼角的淚珠笑道:“這世道本非一人一事一時能解決的,我們所能做的也僅是讓衆人生出一點點向‘善利’之心,並希望衆人能用這‘善利’之心一起去面對、挖掘‘惡’、‘怨’這兩座人性大山,並一代一代的堅持傳下去,終有一日必會挖開‘惡’‘怨’之山,得這萬代太平的大同世界。”
“夫君。”一時間無法抑制自已感情的林佑蘭,頓時用力抱住了阡百陌輕聲抽泣起來。
良久之後,終於緩緩平復心情的林佑蘭鬆開了阡百陌,輕拭自已的淚水說道:“一時失態,還望夫君見諒。”
“嗯。”此情此景之下,阡百陌也不由地一把將林佑蘭輕揉到懷中,仰望着明月感嘆道:“真希望我們能在那萬代大同的世界相見。”
“夫君。”心中已被幸福填滿的林佑蘭,依偎在阡百陌的胸口喃喃說道:“我還是有一事不明,夫君如此針對宮安旻是因爲我嗎?”
“那到不是。”
林佑蘭聽此,不由地微嗔道:“既然不是夫君又何必如此針對宮安旻。”
“這要從我小時候見過的一件事說起,在南面江湖中,有一個韋公業的公義、正直之人,結果他爲了能讓江湖平靜,就與衆人合謀,一起將他最好而又仁義的朋友滿門屠盡;理由只是因爲這個最好而又仁義的朋友有可能危害江湖而以。”
“啊。”話音一落,林佑蘭不由地一聲輕呼;“南面的江湖中人盡如此兇殘,只爲一個可能就屠人滿門。”
“正是。以一門之血換江湖二十年萬家太平,你說這值不值?”
“這個。”林佑蘭沉思片刻後,突然驚醒道:“夫君對付宮安旻,就是因爲他可能是會危害這個郡城的人物!”
“不是可能,而是絕對。”阡百陌再次看向城中的燈火,隨之滿臉堅毅地說道:“因爲宮安旻他選擇了自已的野心,而他的野心一但實施,只會將這座城市帶入更黑暗的深淵,同時也會對帝國乃至整個大陸造成更‘惡’的影響,所以我們只能在他野心萌芽時將他打入深淵之中。”
“可、可是因爲宮安旻之事,城中百姓對你們都是一片罵聲。”
“哈哈。”阡百陌隨之大笑道:“即爲君子,又何懼後人青史之名;君子當如藕、藏淤不顯名,空心化污穢、潔蓮還世間。娘子,你可知蓮心爲何是苦的嗎?”
“這個,是因爲這世間皆苦嗎?”
“因爲那是萬千無名真君子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