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熾烈的陽光照在陶大那張算不得英俊的黑臉上,銅鈴大的眼睛裡一派赤誠。
一腔心思,不言自明。
孔清婉垂下眼眸,不和陶大對視,輕聲道:“他沒有胡說,說的都是實話。我確實是土匪窩裡的女子,失了貞潔。本該在被救的那一日就以死自證清白……”
陶大一聽急了,一個箭步就躥到孔清婉面前:“不行!你不能死!”
總算記着自己力氣大容易傷到嬌弱的孔姑娘,沒敢伸手。
孔清婉後退幾步,再次拉開距離:“郡主給了我第二條命。我不會尋死,以後我要好好活下去,爲郡主盡忠效力。”
“你對我這般關心,我十分感激。不過,土匪窩出來的女子聲名不好,你以後離我遠一些,免得連累你被人說三道四。”
陶大挺起胸膛:“他們平日也沒少說我。俺天生腦子笨,彎彎繞繞的俺都聽不懂。所以,他們說什麼,俺根本不理會。孔姑娘不用擔心,你連累不了俺。”
孔清婉:“……”
確實不太伶俐。
她已經說得這麼直接了,他還是沒聽懂。
孔清婉鼓起勇氣,擡眼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陶大。
陶大因爲身形太過高大健壯,一眼看去十分成熟。其實,今年也不過二十二歲而已。細細一看,臉孔還是青年模樣。
陶大被孔清婉那雙溫婉如水的黑眸一看,全身忽然像沒了力氣,唯有一顆心撲騰撲騰跳得飛快。
“陶親衛,”孔清婉換了個生疏的稱呼:“我這般境遇,能活着已是萬幸。我這樣的女子,不會也不可能再嫁人了。陶親衛一身神力,身手出衆,應該娶一個清白的好姑娘,就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了。”
說完,便轉身進了軍帳。
陶大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知孔清婉的話他聽懂聽進了多少。
孔清婉心情倒是平靜,進了軍帳後,將盆裡的饅頭一一分給女匪們。
女匪們狼吞虎嚥地吃了饅頭,填飽了肚子,一個個繼續敘說自己的身份來歷不提。
之前嘴欠捱了陶大一拳的親兵,莫名覺得有些心虛,將頭轉到一邊。
……
一個時辰後,軍帳裡發生的事傳到了姜韶華耳中。
姜韶華略一挑眉,不置一詞。
坐在軍帳裡議事的秦戰擰了眉頭,捏了捏右拳。
議事結束後,秦戰板着一張臉孔去了陶大的軍帳。
陶大力大無窮驍勇無匹,是親衛一營公認的少年第一高手。此次出來剿匪,陶大接連立功,回去之後論功行賞,定然是頭一份。少說也得領個百人隊,做個隊正。幾個親兵正在笑着調侃,陶大任憑他們說笑,眼皮都不擡一下。
秦戰臭着臉進來,和陶大同一個軍帳的親衛立刻噤聲,腳底抹油溜出軍帳:“快溜快溜,秦統領又要揍陶大了。”
“可別波及到你我頭上。溜遠一點!”
果然,沒走幾步,軍帳裡就傳出了拳頭的呼呼聲。
幾個親兵想到秦統領的拳頭,個個打了個寒顫,跑得比兔子還快。
嘭嘭嘭!
陶大動也沒動,接連捱了三拳。他自小被秦戰“管教”慣了,皮粗肉厚根本不怕揍。說實話,要是他敢還手,誰贏誰輸都不好說。
不過,秦戰是一營統領,又一直看顧照拂他長大,他再渾也不敢還手。只能直挺挺地站着捱揍了。
“你知不知錯?”秦戰怒罵。
陶大反射性地應道:“我知錯了。”
“你錯在哪兒?”秦戰停手,雙臂環胸,瞪了過去。
陶大認真想了想答道:“我不該隨意動手揍人。”
秦戰:“……”
這渾小子!是認錯還是在陰陽怪氣?
算了,和一個夯貨計較口舌做什麼。
秦戰深呼吸一口氣,放緩聲音道:“關押女匪的軍帳那邊,我安排了四個人去守着。又沒吩咐你,你去做什麼?那一晚,我和你說得很清楚了。你想娶媳婦,等回去之後,讓你娘尋一個好人家的清白姑娘,下聘禮娶進門做媳婦。”
“那個孔姑娘,是個可憐女子。我也同情她的遭遇。不過,同情是一回事,娶媳婦是另一回事。你就別動娶她的心思了。你娘不會答應。便是你娘點了頭,我也不同意!”
陶大的犟脾氣也上來了:“我娶媳婦,不用秦統領同意,我喜歡就行了。”
秦戰火氣騰地一下就上來了,伸手又是一頓痛揍:“你個混賬東西!現在敢這麼和我說話了!翅膀硬了是吧!我告訴你,我不同意,你別想娶她過門。”
說起來,陶大確實是個犟種。
換了秦虎或孟三寶他們在這裡,最多挨一拳就會閃躲,或是腳底抹油。偏偏陶大就是不躲也不跑,就站在那兒,任由秦戰動手。
秦戰打了幾拳,自己的拳頭隱隱作痛,再看陶大,還是那副固執模樣,着實被氣得不輕。
也不能一直揍。萬一揍出個好歹來,他回去沒法向陶大老孃交代。秦戰收了拳頭,警告了一通,然後臭着臉走了。
不知道的,怕是以爲捱揍了一頓的人是他哪!
……
“陶大又捱揍了?”
姜韶華一邊翻閱着孔清婉記錄女匪身份來歷的紙張,一邊隨口笑問。
銀硃出去溜達一圈,從孟三寶那兒得了一手消息,低聲笑道:“是。不過,秦統領前腳一走,陶大後腳就去吃飯了,沒看出怎麼樣。倒是聽說秦統領被氣得不輕,午飯都沒吃幾口。”
姜韶華無聲一笑,旋即又輕嘆一聲。
陶大的親爹死得早,秦戰早將陶大當成半個兒子。說實話,他就是在秦虎身上也沒操過那麼多的心。
陶大又是個倔強固執認死理的,怕是秦戰好說歹說都沒用。所以秦戰才被氣得連飯都吃不下。
重生後,她很少回憶前塵舊事。此時此刻,卻難以自禁地想起了她撫養了十幾年的白眼狼兒子……
那麼掏心掏肺地對他好,最後換來的是什麼?
是憤恨不滿,是仇恨敵視,是最深的背刺。
那種蒼涼無力的悲慟不甘,瞬間將她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