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三爺不打算留我在幕中效力?”
楊老三的話,又讓左宗棠詫異了,本以爲楊老三留下自己,是讓自己在他幕中效力,可聽這話的意思,他是要捧自己上位吶!
“你?留在幕中效力?雅月拿面咱們自產的水銀鏡子來,讓左騾子好好瞧瞧他那副尊榮,留你在身邊,吃飯都吃的少!”
楊猛這話說的實在,也說的左騾子有些尷尬,他都四十多了,就是二十多的時候,也不是個翩翩少年的樣子,他左騾子長得雖不算醜陋,但也與英挺不沾邊。
古雅月掩嘴輕笑,遞上來一面尺許見方,老銀鑲邊的玻璃鏡,藉着明亮的燭火,左騾子也細細的看了自己的老臉,確實不漂亮啊!
“呃……三爺,您打算怎麼捧左季高呢?”
玩笑開完了,左宗棠放下了手裡的玻璃鏡,打算跟楊老三正經談買賣了。
“若要論科舉的話,你左季高就是個倒黴蛋兒!走這條路,你這輩子是走不通了,現在太平軍肆虐,唯有軍功纔是最好的路子。
武漢三鎮,你是別想了,那份挑起滿漢爭端的摺子,恐怕少不了你的瓜落,但嶽州這地界是不錯的,兩湖的門戶,兵家必爭之地,我這邊與崇倫有些舊交,加上你在湖南的關係,挺你做嶽州知府,應該不是問題。
如今這嶽州知府也是個燙手的營生,誰也不想去做的。長毛賊打嶽州是必然的,很可能會在打武漢三鎮之前。
在湖南練兵的曾滌生是你的舊交。你們兩廂兩手,一個在湖南的腹地作戰,一個守護湖南的北大門,豈不是珠聯璧合?再者就是,給你把家口安置在了君山,也有這層意思在裡面,一年到頭不着家,只怕荒了好田吶!”
楊猛這話說完了。左宗棠也沒了別的念想,跑怕是真跑不掉了,楊老三設計賺取了自己的家人,還在君山那邊,修了一座好大的宅院,說不清道不明啊!
要說自己與楊老三一文錢的關係也沒有,這些東西擺出來之後。誰他媽信吶?
“在我看來,太平軍的北伐與西征,是兩記大昏招!戰略是不錯的,戰法必定是太平軍的死穴!”
無奈的接受了現實,楊老三謀算之深,只能用深不可測來形容。自己不知不覺的就掉進了他的陷阱之中,想要逃出來,顯然是不可能的,楊老三敢把自己放出去,肯定有制衡自己的殺手鐗。楊老三說的不錯,他有的都是些下九流的法子。但這下九流的法子,卻最是難纏不過,左宗棠現在連一絲反抗的心氣兒,都提不起來。
“哦……這話說的有些意思了,繼續說!”
“楊秀清給林吉李三人的軍令,師行間道、疾趨燕都、毋貪攻城糜時日,就是最大的死穴。
北進最好的法子就是步步爲營,跟打武漢三鎮差不多,裹挾百姓、襲佔州縣,這樣朝廷爲保京師穩固,只能越發的集中兵力,京師的兵力越是集中,下面州縣的防備就越是鬆懈,步步爲營,最多二年京師可下。
但楊秀清的一個快字,直接就毀了北伐的前程,強弩之末其勢不能穿魯縞,這林吉李的人馬,至多打到京師城下,便會力竭。
林吉李所轄人馬,從情報來看俱是百戰精銳,若是想拖延朝廷兵援江南的步子,只需一支偏師,萬餘人馬就足夠朝廷恐慌了,差三員悍將,兩萬餘精銳北伐,除了挫師折將,再無別的結果,這不是大昏招嗎?”
“嗯!不錯!有些意思了!”
這分析與楊猛自己的分析差不多,北伐說白了就是虛招,虛招實打,看的是實力,沒有這個實力,虛招實打,就是露空門,跟找死無異。
“再說這西征的隊伍,西征是不錯的戰略,江南之地富庶,有了江南之地,別說幾十萬大軍,就是聚集百萬大軍也不在話下。
楊秀清的安排是不錯,北伐、西征用的都是老兵,但戰力有了,這數量卻是遠遠的不足,打一地搶一地,如今不成了,打一地佔一地,纔是最好的法子。
天京城內,近百萬人口,幾十萬壯丁,若要穩穩的西征,二十萬人是必不可少的,一邊打仗一邊練兵,即使壯丁的戰力不足,守城也可堪一用。
西征與北伐一樣,同樣需要步步爲營,洪楊二人選擇將大隊的人馬留在天京拱衛都城,這是最大的一記敗筆。
無論是北伐還是西征,太平軍的人數都太少了,分兵兩路,怎麼也要各自有十萬大軍,至於大軍的補給,搶就是了,別的都不重要,達到目的才最重要。
這不倫不類的西征與北伐,打一地搶一地,勢必引起各地士紳和百姓的怒氣,戰亂就意味着萬事俱廢,曠日持久,太平軍之前不擾民的好名聲丟了,這所謂的太平天國,也就走到了末路,最多十年,太平天國必將銷聲匿跡。”
戰亂是個犯衆怒的營生,官軍的聲名狼藉不假,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太平軍在百姓的眼裡也會變成長毛賊,衆怒難犯,一旦百姓踊躍從軍,太平天國就完了。
“這纔有些左大帥的風範,給你兩千壯丁,可守得住嶽州城垣?”
楊老三的一聲左大帥,也讓左宗棠如沐春風一般,但兩千人守嶽州,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
“三爺,嶽州的差事不着急,您先說說您的看法如何?”
互相丈量一下各自的器量,畢竟被逼出力,與心甘情願出力,是不同的,左騾子也想給自己一個,心甘情願,跟隨楊老三的理由。
“太平軍必敗!第一點,就是洪秀全的原因。洋教雖說新穎,洋人的炮艦雖說犀利。但洋教和洋人可不是一路貨色,洪秀全那廝指望着他的洋兄弟幫忙是不可能的。
洪秀全這人自永安以來就枕於享樂,幾十個王娘啊!他也不怕好田多了累死牛!太平軍定都天京之後,洪秀全就不怎麼理事了,只沉浸在太平天王的威嚴之中享樂,將慫慫一窩吶!
這第二點,洪楊之間必有一戰,洪秀全那廝枕於享樂。楊秀清那廝野心勃發,一山不能容二虎,二虎之間必有廝殺,無論是死了洪秀全還是死了楊秀清,太平軍上下,必然會實力大挫。
這第三點,纔是戰略與戰術。你說的那些就足夠了,三點合一,這太平軍焉有不敗之理?”
楊老三的說法,左宗棠贊同,但他並沒有從楊老三的話中,得到自己該得到的東西。這問題還得接着問呢!
“三爺,若是剿滅太平軍,您有幾分把握?”
“手到擒來!”
這可不是在說瞎話,硬捍的話,楊猛有十幾萬訓練有素的新軍。幾十萬會熟練使用火槍的壯丁,雲南囤積的火槍起碼幾十萬支。自己生產的新式火槍,也在十幾萬支上下,重炮數千,中小火炮數萬,以蠻力掃平大清或是太平軍,都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那朝廷呢?”
“一樣的手到擒來!”
“爲何不動呢?”
“大勢所趨!”
“何謂大勢呢?”
“讀書人太多,各地的地主豪紳太多,剿滅朝廷和太平軍之後,這批人就是老子的敵人,與其後面戰亂不斷,不如利用這太平軍,先在江南洗地!”
楊猛把矛頭直接對準了儒教,這下左宗棠的心可是懸了起來,湖南的曾滌生,檄文就是要保孔孟禮教的,朝廷之中,似曾滌生之流可是數不勝數的。
“三爺,你這是要絕了天下讀書人的念想,後果您可曾想過?”
要是跟着楊老三做這個的話,左宗棠就要好好的思量一下了,做這事兒,真是死得快啊!
“哪個說老子要絕了天下讀書人的念想,老子要做的只是讓讀書人合理的讀書,合理的用書,至於那些束縛人心的玩意兒,纔是老子要絕了的東西。
左騾子,你說湖南讀書人,最重視的是什麼,是科舉呢?還是經世致用呢?”
楊猛的說法讓左宗棠的眼色一亮,這話不錯啊!
“並重!齊驅並駕!”
所謂經世致用,多半是在野的讀書人,似曾滌生那樣朝臣的還是重視禮教多一些,科舉和經世致用,有些衝突,打着這個旗號的話,那阻力就小的多了。
“說的就是這個!科舉和經世致用對掐,幹咱們屁事兒,咱們不過就是選一邊站隊而已!理教你聽說過吧?理教在湖南的學堂,你聽說過吧?”
左宗棠這樣的讀書人,跟魏五、曾滌生之流不同,他們科舉失利,只能鍾情於所謂的經世致用,林老虎倡經世致用,也不過是爲了抵制洋鬼子的辦法而已,他也並不是想從根子上改變儒教。
而楊猛要做的就是變革,革除那些束縛人心的東西,儒教不可滅,這是華夏的精神傳承,但兩千年之中,太多的帝王利用儒教了,這玩意兒已經變得有些不倫不類了。
“理教也是三爺的手筆,理教的學堂跟羅澤南羅羅山有異曲同工之妙,讀書習武本就是六藝所含,三爺大手筆,三爺高明啊!”
楊猛一提理教,左宗棠果然露出了歡快的笑容,沒想到啊!這楊老三看着是個粗鄙貨,沒想到還會用大多讀書人都能接受的理教做武器。
“高明談不上,經世致用,儒教有經是不假,但用這個字,儒教做的就差了太多,而西洋諸國,卻在用上,可以做咱們的領路人,所謂取長補短而已!
以儒教經典,倡西學之用,這就是經世致用之學,雖說初期走起來很難,但假以時日,這纔是真正的大器呢!
我想會會曾滌生的原因也在這裡,這曾滌生若是死犟的話,咱們以後少不得要與他沙場相會,現在是個機遇,外有列強諸國覬覦,內有長毛、捻子作亂,若是咱們合力,能策反了曾滌生,這事兒就大有可爲了。”
楊老三給他左騾子,畫出的是何等遼闊的一張大餅啊!左宗棠覺得這事兒絕對可行,但這路也絕對難走,這楊老三值得他左騾子效力,不爲別的,單看武漢三鎮的百姓就知道了。
如今武漢三鎮的百姓,大多住在沒門沒窗的小樓裡,可盜案搶案卻很少發生,理教的學堂也在一座座的興建之中,比起洪秀全或是朝廷,這楊老三更像是一個明主。
“三爺的計策絕妙啊!以後左騾子就跟着您做騾子了,不出一番死力,也對不住三爺,對左騾子用的手段啊!”
“甭說那漂亮話,跟你說的車軲轆話一樣,打勝了纔是妙招,打敗了那就是絕大的昏招,若是敗了,老子就是幾千年最大的叛逆,永世不得翻身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