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一下子就多出來這許多的人,我彷彿處在人海里一樣,反倒而沒有了平靜的感覺。
吃過午飯本來想歇息一下的,躺在牀上毫無睡意,也是十分難受,復又躺在了躺椅上,心中卻依舊是思潮翻滾。
不知道地下的雪梅在知道害她的兇手被抓住以後,是不是覺得欣慰?思慮許多,我越來越知道雪梅是一個剛毅的值得欽佩的女子了。她是爲了她的姐姐不受凌辱,爲了保全她的姐姐才屈招的,受了冤枉,然而卻安然,她的魂魄永遠高潔。這樣的女子,誰人不敬佩?我怎不知道我該用怎樣的心態來崇拜她了。
我想象着,在那個白雪紛飛的時節,她冰清玉潔的魂魄輕盈妙曼,穿梭瓊花碎玉,棲息不染塵埃的仙界。她靈魂劃過的痕跡,也是閃爍耀人的光芒,永遠化成一道彩虹,留在藍天白雲裡,成爲人們眼中的壯麗景觀。
如今,她是不是用帶着笑意的眼睛俯覽人間?我不知道,統統不知道。腦海裡有她昔日的笑顏,有她在霜寒院牢房裡頭髮上粘着草屑的悲傷眼睛,交織,衝撞……
我忍不住,起身走至琴案,坐下,不由的雙手在琴絃上舞蹈,我唱道:“新春風光流鶯亂,水籠煙波濤拍岸。柳擺纖腰楊撫掌,共賀時光復流轉。複流轉……”琴音悠揚,卻沒有表達了春天的麗日風光無限,也不見得繁花似錦美好嬌豔,更沒有妙曼多情的靈秀婉轉,反倒而凝怨含悲愁腸百結。我知道,春去春來到,冬的枯萎沉寂終有復甦,而人……歸去的人卻是永遠的歸去,無論時節怎樣轉變也不服回還。眼前出現雪梅的面容,難過中,我繼續唱道,“不歸香魂成永遠,淚眼愁腸念芳顏。昔日嬌姿恆不變,存留人間做典範……”
琴音停歇,一隻手扶上了我的肩膀,聽得一聲微嘆:“小姐,你又想她了。你已經爲她洗清了冤屈,也算你對得起她,就不要總是這般的把她放在心中,念念不忘,沒有任何作用,徒然令你悲傷。想來……雪梅地下有知,也感念你這一片盛情了。小姐,暗中感懷最是容易傷身,你該注意你的身體。”是素凌溫婉的勸慰。
我將手按在她的手上,說道:“素凌,我是時時記着她,不過以後的日子裡,我會慢慢將她淡化了的,因爲記憶不能挽救什麼,我知道,也正如你說的,徒然令我自己難過而已。”我擡頭將目光落在素凌臉上,淺淺一笑。她對我總是這般細心精心,也令我感動,我珍惜她的這番苦心。
素凌點頭:“小姐,你知道就好。”
我也點頭:“素凌,我想靜一靜。”
素凌退下,而我卻呆呆不動。應該說,壞人將會得到應有的懲罰,我也得到了公正的待遇,該安心的,也該高興。而我卻無法安心,亦沒有絲毫高興。賈夫人爲什麼要對我這樣做?難道僅僅是爲了和我爭寵麼?我並沒有刻意去對尹旭怎樣,尹旭的寵愛認真說起來也不是我想要的,只是我無法左右任何局勢。單單
爲了爭寵,就這樣的費盡心機,將旁人的性命置於不顧,實在過分,我無法理解。或許,是我沒有那份爭奪的心才無法理解,也未可知。
我希望時間過的快些,因爲我期待尹旭的來臨,不爲別的,而是想要從他口中得知更多關於賈夫人的事情。他將賈夫人關進了霜寒院,還要怎樣?我並不希望有過多的悲劇發生,只是賈夫人手上有了人命,無法得到旁人的原諒,連我也找不出原諒她的理由,不是麼?如果放過她,又如何對得起雪梅?再說了,還有藍夫人的孩子,藍夫人在知道是她背後指使旁人害了她的孩子,又怎麼能夠輕易罷手?
我陷入茫然。
如果不是張夫人到來,我真不知道我一個人獨坐到什麼時候。
看到張夫人這個時候過來,我有微微的詫異:“張姐姐,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平日裡,她總是上午來我這裡,獨這一次例外。
張夫人輕笑着坐到我身邊:“來看看蕭妹妹是不是入了禪境,這般的專注。”
我知道她是在打趣我剛纔的深思,笑道:“想,只是難以達到那樣的境界。參禪也是需要悟性的,妹妹俗人一個,缺乏悟性,不能領悟那高深的境界。”
張夫人也笑:“若說妹妹這般玲瓏剔透,水晶一般的妙人也是俗人的話,那我們呢?你把我們放在哪裡?”
“姐姐自有姐姐的好,屬於姐姐自己的獨一無二的妙處,不是旁人能夠達到的程度,是姐姐不知道而已。姐姐生性豁達,獨獨這一點,無人可及。”我不是刻意的恭維,而是說的實話。張夫人總是有她自己閃光的地方,我也說不好,卻知道,尤其是她的性格,可以忽略不計的豁達,我自知是比不上的。
張夫人看我:“妹妹真是擡舉我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妹妹的冷靜,對一切的不屑一顧,何嘗是有人及的上的?不知道妹妹是真正的淡定,還是不屑一顧。”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心中想的是我被回覆了夫人之位,一定十分高興的,沒料到在她進來的時候,卻沒有從我臉上看到喜悅。她覺得不解吧。
我淡淡一笑:“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姐姐不覺得麼?我就是我,無論怎樣的改變,改變的是外在,本質的我不會變。”
張夫人的目光一下子格外明亮:“你真是旁人不可及的,榮辱不驚,從容淡定。”她又長長嘆一口氣。
“得到的多了,是負累,有時候也是旁人眼中的障礙,於己不一定就是福。所以,得之不必喜,失之無需憂。更多的時候,得到就是失去,失去也是得到,又何須揹負這外在的東西累了身心。”我是真的這樣想的,我知道這也是事實。如果當初我不是多出來的那個夫人,就不必有這樣跌宕的起伏,也不會有這樣重重的心思。我成了王爺的夫人,有了身份,有了榮耀,卻失去了我的簡單明瞭,喪失了我的自由灑脫。
“妹妹還說自己沒有境界,就你這樣
的想法,幾個人會有?更不用說去表達這樣的意思。妹妹的話,在我聽來,就是禪語了,令我想象許多,感悟許多。只是,世人只是求得,而不去想這得到的背後又失去了什麼,到最後,是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得失之間,學問也是太深奧了,沒有悟性的人,實在難以明白。”張夫人感慨。
我看着她,心裡對她暗自佩服。她是淡薄的女子,用瀟灑的姿態行走於這王府,不爭不奪,光明磊落,順其自然,我就沒有見過她因爲什麼而對旁人怨艾,可見她的心裡自有一番另外的境界。
我輕輕搖頭:“還是張姐姐悟得透徹,得到的同時失去了什麼,失去的時候又擁有了什麼。此番道理也不是所有人都去想的。想我遇到過的女子,也唯有張姐姐有此悟性,姐姐的話令我受益頗多。那麼,我也就不用爲我這起伏去悲去喜了,不值得。最初我來王府的時候,是夫人之位,也因爲這夫人之位是本不該有的,所以我失去了雪梅,雪梅的失去又爲我奪得了這夫人之位,想想其間的波折辛酸,又有什麼。”
張夫人道:“我最欣賞蕭妹妹的平靜無瀾了,並不是旁人眼裡的冷淡無情,更不是目中無人,妹妹的內涵掩藏在淡薄的表象之下,是智慧和徹悟了的。你看似淡漠的心實際上是熱烈的,不是麼?若不是你的堅持和執着,何來雪梅之日的沉冤昭雪?妹妹,我相信你單純是爲了給雪梅討的一個公道,而不是爲了你的夫人之位去刻意的爭奪了。”張夫人之話中又有了諸多內容,難道說又有人對我今日的復位頗不以爲然,或者另有說辭?
我想問張夫人何來如此之說,又覺得毫無意義,事情已經到了這裡,再糾纏節外生枝的東西也是徒然令自己煩惱,自己就是置身衆人之中的,衆人的口舌在衆人身上,他們想什麼說什麼也只得由着他們了。
看看張夫人,她的目光含着另外的深意,望着窗戶:“我知道妹妹今日一定有諸多的心理起伏,所以來看看妹妹。妹妹看上去這般平靜,當然你的內心不會不起漣漪,只是表面上做到這般就實在難能可貴了。妹妹,畢竟你又是夫人之位,這是喜事一樁,爲何一個人在此枯坐,院子裡也平平靜靜的,連一個小小的祝賀儀式也沒有?”
我淡然一笑:“姐姐不是說過了麼,得到的同時也失去很多。我再一次又回到了這夫人之位,我不知道今後的我是福還是禍呢,不值得祝賀。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又何必執着。”
張夫人撫掌:“蕭妹妹說的經典,有時候我也這樣想。只是……”她的目中閃過一絲遊移,“淡然就是幸福麼?”
我的心裡又起了漣漪,諸般滋味:“淡然不一定幸福,卻可以贏得心裡安寧。我們不能改變現實,就改變自己的內心去接受。”
張夫人點頭:“少些牽絆,接受現實,雖然不至於有多少幸福,但也平靜,平靜的本身就是一種幸福。妹妹說得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