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清音鬧中取靜這門功夫練得很好,那公主滿腔的飲泣剖白已是令聞者流淚聽者傷心,他自巋然不動,悠悠地看他的公文。
因慕倩兒在靜海做客時,已被這公主對子清音的一番深情感動得流了一回淚傷了一回心,如今,在文落已抹了三四回淚的當口,便也還能略略把持住,保持一派鎮定。
聽了半日,總算讓慕倩兒弄明白,子清音之所以發這麼大脾氣,乃是因這位靜海的公主,今夜竟吃了熊心豹子膽,妄圖用一碗下了情藥的羹湯,來勾引他。奈何這味情藥卻沒選好,叫子清音端着羹湯一聞便聞出來,情火沒動成,卻動了肝火。
在子清音案前伺候筆墨的小仙娥見出了這麼大一樁事,依着天宮的規矩,趕緊請來了子清音後宮裡唯一儲着的這位側妃娘娘。說到這裡,便不得不豎起大拇指讚歎一聲,子清音的這位素錦側妃實乃四海八荒一衆幹後宮的典範,見着公主下藥引誘自己的夫君,非但沒生出半分的憤恨之心,反倒幫着這犯事的公主求情。
慕倩兒進來拿扇子,正趕上他們鬧到了一個段落,中場停歇休整。
慕倩兒既然已將這一番來龍去脈理得完整,再聽那跪在地上的兩個哭鬧一陣便也沒什麼意思。
正好茶水也涼得差不多了,兩三口喝完,慕倩兒拿起摺扇,便打算遁了。
就在將遁未遁的這個節骨眼上,公主卻一把抱住慕倩兒的腿,悽然道:“這位娘娘,我上次錯認了您,但您幫過我一次,我一直銘記在心,此番求您,再幫謬清一次罷。”
慕倩兒默了一默,轉身無可奈何與子清音道:“既然公主跪了慕倩兒,叫慕倩兒再跪回去慕倩兒又拉不下這個臉面,便少不得要說兩句。”
他從文書裡擡起頭來看着慕倩兒:“你說。”
慕倩兒嘆了一回道:“其實這個事也並不是公主一個人的錯,當初你也曉得她對你有情,你卻仍將她帶上天來,難免以爲你是終於對她動心了。你既給了她這個念想,卻又一直做正人君子,遲遲不肯動手,少不得便要逼她親自動手了。”
子清音眸色難辨,淡淡然看着公主道:“可你當初只說到宮裡來當個婢女便心滿意足了。”
慕倩兒打了個呵欠道:“戀愛中的女子說的話,你也信得。”
公主那一張臉已哭得很不成樣子,慕倩兒敲了敲扇緣與她道:“聽我一句話,你還是回靜海海得好。”遂退後兩步抽身出來,將衣袖捋了捋,趁着公主尚未回過神來,提起扇子溜了。
不過將將溜到外間門檻處,卻被趕上來的子清音一把拉住。慕倩兒偏頭瞟了他一眼,他將手放開與慕倩兒並肩道:“天已經黑成這樣了,你還找得到住的院子?”
慕倩兒左右看了看,不確定道:“應該還是找得到的罷。”
他默了一默,道:“我送送你。”
裡間那映着燭火的薄簾子後,又能聽得幾聲公主的抽泣。慕倩兒在心中琢磨了一會兒,覺得跪在裡頭的那兩位想來正鬧得累了,此番子清音來送慕倩兒,她們也可以休整休整,打點起十分的精神,爭取待會兒鬧得更歡暢些。如此,縱然慕倩兒果真將子清音帶出去片刻當個領路的,也不算耽誤了他後宮裡的正經事。於是,慕倩兒便果真將他領了出去,甚心安理得地受用了這個殷勤。
月色如霜,涼風習習。
子清音一路沒言沒語,只偶爾提點兩句:“有枝樹椏斜出來,小心點,不要拌這自己了。”或“那裡有兩塊石頭,你往我這裡靠靠。”他帶的這條道實在坑坑包包,一路上都顧念着腳底下了,也便沒騰出空閒來同他說幾句話。
慕倩兒原本就有些困,走完那條道更是浪費了許多精神,到了思念成殤這院子的大門口,只欲一頭扎進去躺倒睡了完事。
又是將將扎到門檻上。
又被子清音一把拉住。
慕倩兒甚悲摧擡頭與他道:“不用再送了,接下來的路我全認得。”
他楞了一楞,失笑道:“這院子纔多大一些,你認路的本事再不濟,也不至於連回廂房的路也識不得,這個我自然曉得的。”頓了頓,一雙眼深沉盯着慕倩兒道:“我不過是,想問一問你,最後爲什麼勸那公主回靜海。”
慕倩兒掩住打了一半的呵欠,奇道:“你不是也讓她回靜海?”
他眼神黯了黯,道:“只因我讓她回靜海,你便也讓她回靜海?”
慕倩兒將扇子搭在手肘上默了一忽兒。子清音這話問得,語氣很不善,慕倩兒是誠實地點頭好呢,違心地搖頭好呢,還是從容地不動聲色好呢?
慕倩兒這廂還沒將答他的話理通透,他已撐了額頭苦笑道:“果然如此。”
他沉默良久,眼中神色已出於莫測了。半晌,才淡淡道:“我原本便不該問你這個話,方纔將你拉進書房來,本指望能不能令你醋一醋,卻不想你只由始至終地看熱鬧。”
慕倩兒心中咯噔一下,呃,慕倩兒只以爲他單純招慕倩兒進去拿扇子,誠然,誠然那個,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用意的。
他擡頭輕飄飄瞟了慕倩兒一眼,瞧不出悲也瞧不出喜,只繼續淡淡道:“我在你心中竟沒絲毫的分量。慕倩兒,你的心中是不是隻裝得下那一個人?哪怕現在他已經不再是火雲國的王,只是一介凡人,你也願意等他?”
慕倩兒心中一抽,卻不知爲哪般來的這一抽。
臨別時,子清音的臉色很不好看。待他回去,慕倩兒便也回廂房裡躺着了。
明明之前睏意洶涌,如今躺在軟呼呼的雲被裡頭,慕倩兒卻翻來覆去覆去翻來地睡不着,儘想着方纔心尖上的那一抽。子清音那不大好看的臉色一直縈繞在慕倩兒腦海中,直到迷迷糊糊睡着。
睡到半夜,外頭有人劈里啪啦拍門。
慕倩兒不得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