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丁家還會有什麼動作?”
“還能有什麼動作,丁老頭就算是開了光也想不到丁瑜已經被我們給埋了,他頂多也就認爲子煜將丁瑜給關起來了,所以他的第一步動作一定是從經濟上向子煜施壓。”
丁然去找了衛忱的事情顧子煜不知道,他現在站在手術室外,只覺得整個心都在往下墜。
安怡安安靜靜的坐在他的身邊,好像已經看開了一般。
她越是這樣安靜,顧子煜越是擔心。
顧安寧進手術室已經四個多小時了,白兮一直都沒有出來。護士們進進出出恨不得腳底下踩着風火輪。
“子煜……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安怡靜靜的說道。
“安寧可能要離開我們了……”
顧子煜心裡一緊,連忙攬住她的肩膀,“你要多安寧有信心。”
安怡搖搖頭,“我突然就體會了當初你在手術室外等我時候的心情……裡面的人生死一線,外面的人生不如死。這種滋味真難熬。”
“我不遺憾了,”安怡繼續說道,“子煜,我知道你已經做了所有你能夠做的,我們也陪着安寧走過了最後的時間,我們盡力了。”
她說的開明,眼睛裡的眼淚卻是一個勁兒的往下掉。
顧子煜心疼的抱住她,將她的臉埋在自己的胸口。
胸口處的襯衫冰涼一片,安怡哭的很安靜,又連綿不斷。
“我就只有你了……”安怡的聲音悶悶的,夾雜着顯而易見的疼痛,“我就只有你了……”
手術室的紅燈映着雪白的牆壁,像是一個不祥的符號。
門被從內推開,走出來的人是白兮。
白兮手裡捏着一張紙,她帶着口罩穿着手術服,整個人只有一雙大大的眼睛漏在外面,紅彤彤的像是難過的兔子。
“安怡姐姐,子煜哥哥……”白兮站到他們的面前,她的手術服上還有剛剛濺上依然有餘溫的血液。
“對不起……”
她將手裡單薄的紙張雙手遞到了顧子煜和安怡的面前。
“病危通知單……”安怡喃喃的念着,她捏着紙張的手指難過的發抖,“病危通知單……”
“原來,這一天真的會來……”
顧子煜扶住安怡,另一隻手就要接過安怡手裡的病危通知單。
“不……這次我來籤。”
安怡的臉上掛着眼淚,嘴角卻有一個難過得不得了的笑容。
她抽抽鼻子,自顧子煜的口袋裡掏出一隻鋼筆來。
安怡的手抖得厲害,連筆帽都拔不開。
顧子煜幫她拔開筆帽,將鋼筆放到她的手裡,然後握住她顫抖的不成樣子的手,在那張寫着顧安寧的病危通知單上一筆一劃的簽上了“安怡”兩個字。
白兮含着淚,拿過這張寫的像小學生一樣的病危通知單,小跑着進了手術室。
這世界上最大的困厄莫過於我已擁有數不清的金錢和滔天的權勢,卻依然保護不了我愛的人。
手術室的燈終於完全熄滅了。
一張手術牀自手術室內推了出來,雪白的被單一蓋到頂。只能看到被單裡顧安寧小小的軀體。
白兮走在最前面,她的口罩已經摘下去了,抿着嘴脣,臉上還掛着眼淚,“對不起,安怡姐姐,子煜哥哥,真的對不起,是我太沒用……”
白兮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捏着手術牀的手泛着青白的顏色。
安怡卻沒有哭,她甚至伸手捧着白兮的臉,給她擦了擦眼淚。
然後她走到牀邊,輕輕的掀開蓋住顧安寧的白被單,小小的孩子躺在雪白的病牀上,渾身泛着青白色,胸口處還有三道長長的疤痕,這都是手術之後留下的縫合。
安怡捧着顧安寧的臉,低下頭親吻着顧安寧的額頭,聲音輕的像是怕吵醒了沉睡中的孩童。
“安寧啊……你要好好睡……沒事的……沒事的……不要怕……千萬別怕……有我和你父親在呢,你什麼都不要怕。”
推着手術牀的護士們面面相覷,他們也見過很多因爲承受不了親人死亡打擊而瘋瘋癲癲的人,可是安怡不是,她異常的冷靜和溫柔,這種溫柔像是將所有的殘忍揉碎了,碾壓到每一個表情之中,被一片溫暖的陽光覆蓋着,誰也看不清內裡。
“安怡姐姐……”白兮小聲的叫着她,“你不要這樣……”
“恩。”安怡直起身體來,給了她一個不算是好看的微笑,“推走吧……”
白兮再三看着她,又看了看顧子煜,這才吩咐人趕緊將顧安寧的遺體退走。
安怡轉過身,看着這羣護士遠去的背影,眼淚噼裡啪啦的往下掉。
“還是沒有躲過……我們還是分別了……”
她小小的身子異常的消瘦,幾乎可以用瘦骨嶙峋來形容,每一根骨頭都像是要刺破皮肉延展出來,開出血肉的花朵來。
顧子煜心疼的自背後圈住她,將頭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怡,難過就哭出來,喊出來,不要這樣,你這樣會憋壞了自己的。”
安怡卻搖搖頭,“我不能哭喊。”
她吸吸鼻子,強迫自己掛上一個笑容來,“人死後靈魂會徘徊在人間不肯離去,直到第七天被勾魂使引導到奈何橋畔,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纔算下一世。我不能哭,我要是哭了,安寧會心軟,他會捨不得的,我不要讓他擔心。”
“不會的,不會的。”顧子煜將她圈的越發的緊了,幾乎要將面前的人生生的揉進自己的骨血裡一般。
“子煜,你說我是不是在做夢?等我夢醒了,我現在還在度假別墅裡跟米可和白兮聊着你和衛忱的八卦。然後我會把這個可怕的夢講給你聽,然後可憐兮兮的跟你求安慰。”
安怡的雙眼追隨着遠去的手術車,直到轉角的盡頭。
她大大的眼睛像是沒有了靈魂了一般,眼淚一滴一滴連着串往下掉,“要是一場夢就好了……就好了……”
“這是一場夢,安怡,我陪着你一起睡好不好。”
安怡搖搖頭,“子煜,我這一生能遇到你真好……”
“可是我很想念安寧。我很想念他。”
“我真的很想念他,我每天都在憧憬着未來我們一家三口的日子,可是現在都沒了,怎麼就都沒了呢?子煜,你說怎麼就都沒了呢?”
“都沒了啊……”安怡怔怔的看着盡頭雪白的牆壁,空洞的眼睛讓人觸目驚心。
“從小到大,我不爭不搶,與人爲善,我對每一個人都儘可能的好,我一直在讓步一直在放棄,可是現在,連安寧我都失去了……”
安怡突然轉過頭看着顧子煜,她捧着他的臉,望着他漆黑的瞳仁,“子煜,我失去安寧了,你知道麼,我失去安寧了——”
“啊——!”
安怡終於在顧子煜的懷抱中爆發了出來。
她尖銳的聲音幾乎要衝破醫院的屋頂,嗓子裡含着血,眼睛裡含着淚,安怡的心就像是掉入了無底的黑暗深淵,看不見光明和未來,只留給她無窮無盡的絕望。安怡的手緊緊的抓着顧子煜的襯衫,雪白的襯衫被她的手指抓得溝壑縱橫,每一道的溝壑裡,像是都留着她的血和淚。
“安怡!”
顧子煜將她緊緊的摟在懷裡,任憑她的喊聲在他的耳邊瘋狂的炸開,他將她抱在懷裡,讓她盡情的發泄自己壓抑了許久的難過和痛苦。
安怡已經壓抑了太久了,她想做一個穩重的人,只是這種粉飾太平找不到解脫的方式。
安怡的喊聲淹沒在顧子煜的胸膛,眼淚透進顧子煜的襯衫。
安怡的嗓子因爲剛纔的喊聲變得沙啞的如同磨砂紙,像是每一個字都含着血。
“安寧真的死了,我看到他青白的臉了,他還那麼小。”
顧子煜心碎如刀絞,安怡大大的眼睛已經流不出眼淚來了,紅腫的像是兩個核桃,她的健康已經因爲顧安寧的死而全線崩潰了。
顧子煜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擡起眼望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白色燈光,“安怡,你還有我,安寧……安寧只是回到他來的地方去了。”
安怡還沒等回答就軟軟的倒了下去,顧子煜手疾眼快的接住她,然後衝身後拿着針管嘴脣直哆嗦的白兮點點頭,將人打橫抱起送去了病房。
顧子煜出來的時候白兮還在門口等着。
手裡的注射器掉在腳邊,整個人瑟瑟發抖。
顧子煜皺着眉拍拍她的肩膀,“白兮,我現在真的沒有心力再照顧你,我會讓衛忱過來接你,去衛忱那裡住幾天吧。”
“不是的子煜哥哥!”白兮急急忙忙的抓住顧子煜的衣袖,“子煜哥哥,我要留在這裡照顧安怡姐姐,等到鎮定劑的藥效過了,安怡姐姐醒來了,她還是會沉浸在喪子之痛中的。”
顧子煜知道白兮說的是實話,但是他現在也沒有想到什麼好的辦法去安慰安怡。
只得說,“先讓安怡好好休息吧,我希望最起碼她的身體不要垮掉。”
他又看着白兮仰頭指了指病房,“那你就去陪着安怡吧,有事隨時通知我。”
白兮點點頭,輕手輕腳的進了安怡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