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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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裡的年味一天比一天濃郁起來。張氏停着靈,杜燕婉嫁到了鄒家。國公府安安靜靜的等待着唯一的男主人杜燕綏歸來。

岑三娘給自己找活幹。領着全府上下除塵搞衛生。盯着房裡織造房做羽絨服交訂單,給府里人做青布的新衣裳。融了銀子打了幾百個一兩重的各種模型的小銀元寶備着賞人。她最愛去的地方是大廚房。府裡到處冷清,只有每天要做百來號人伙食的大廚房燒着柴,鍋裡煮着餃子,燉着湯,烙着餅。她貪戀着大廚房裡的忙碌和熱鬧。常換了小襖,繫着圍裙學着做各種麪點。

就這樣忙碌着,轉眼幾天一晃就過,到了年三十。

先去外院給張氏換供品香燭,磕頭誦經。到了晚間,招呼了歸燕居里所有的丫頭,全拉到了正氣堂。

正廳擺了一桌。岑三娘陪着杜老夫人坐了。

外間沿着四面的迴廊擺了八桌。內院除了守二門後門不能離人的丫頭婆子外,都叫來一起吃年夜飯。

老太太穿了件褐色福字暗花的綢緞大袖衫。岑三娘脫了大孝白麻衣,也換了件碧色小襖,系白色裙。頭上梳了螺髻,插了朵銀製的花簪。

下人們都穿上了青布的新衣裳,頭上也不插花戴紅。

自己和老太太是要吃素的,備着湯鍋,擺的都是素菜。下人們也沒有上大魚大肉。天氣冷,一桌一個羊肉湯鍋子,備着各種素菜,肉片。吃着也暖和。

瞧着院子里人頭攢動,杜老夫人拍了拍岑三孃的手道:“你有心了。”

岑三娘微笑道:“過年節,總要熱鬧熱鬧的。”

她朝方媽媽示意。方媽媽站在正堂門口,扯開嗓門吼道:“主人說了,今兒過年節,府裡有喪,委屈大家了。明年府裡定過個熱鬧年。今兒不拘大家,守門巡夜的都安排妥當了,一桌兩壇劍南燒春,鬧出笑話,主子不怨!”

院子裡一下子炸了鍋,幾十號人紛紛端了杯子整齊的給杜老夫人和岑三娘敬酒。提前安排好了,各種祝福的話語接連不斷的響起。樂得杜老夫人開懷直笑。

酒過三巡,讓尹媽媽和方媽媽都去吃酒去了。岑三娘起身笑道:“累了一年,也讓媽媽們歇着。今天孫媳侍候您。”

杜老夫人微笑着說道:“坐着吧,我還沒老到不中用的時候,這涮鍋子啊,就得自己親自動手纔好。”

岑三娘坐了,依然忙着給老夫人挾菜。

府裡有喪,煙花爆竹也能放的。吃了一會兒,就聽到外頭值夜的婆子來報:“前院和後院都準備好了,問老太太和少夫人什麼時候開始。”

婆子得了允許,去傳了話。不消片刻,就聽到爆竹聲震天響起。前院後院同時點燃了百子千孫爆竹,煙花也燃了起來。

不讓老夫人着了涼,後院的爆竹和煙花就在庭院裡放着。

沒有後世那麼多花樣,但煙花依然美麗,襯着夜色絢麗之極。

“燕綏今日就滿二十週歲了。”杜老夫人突然感慨了句。

一句話讓岑三娘生生浮起了淚。她望着夜空默默的想,他的傷好了沒有?隊伍走到哪裡了?

這時,杜惜福親自來了,滿面笑容:“老夫人少夫人,孫少爺又使人快馬回府報訊。”

杜老夫人動容,站了起來:“快點叫進來!”

杜惜福帶了個侍衛進來。

他臨時換了件府裡新制的新衣,對着滿院子的女眷有些侷促,跪下磕頭拜了早年,起身靦腆的答道:“孫少爺走的是水路。大概還有月餘纔到長安。怕老夫人和少夫人惦記,荊統領每隔一日就會遣一人回來報訊。小人不負所托,終於趕在年三十回府請安了。”

杜老夫人聽得眉開眼笑:“每天都有消息回來就好。杜總管,趕緊着領了他去前院吃酒去,瞧這小子,怕是臨時換了甲冑,連澡都沒洗吧!”

那侍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杜惜福笑道:“這不是怕驚着您老人家了嗎?前院熱鬧着哪,都給夫人靈前磕頭上了香,聚在跨院裡涮鍋子吃酒。您放心,巡夜的,守門的,都安排妥當了,您就安生過年吧!對了,黑爺不肯去前院,廚房給他擡了鍋子備了菜,請少夫人放心。”

岑三娘點了點頭,看着他的笑容,見杜惜福瞧也沒瞧尹媽媽一眼,心裡就犯了酸,趕緊吩咐道:“前院人多事雜,你們趕緊去吧。”

杜惜福帶着那侍衛就要出去,尹媽媽就站起身來。岑三娘心頭一緊,喊了聲:“尹媽媽,這一年您也辛苦了,三娘敬你一杯酒!”

尹媽媽看着大兒子領着侍衛出去,心想老二也快有消息了,也歇了心思,端着杯子笑吟吟的敬岑三娘。

最終老夫人熬不住夜,岑三娘讓尹媽媽侍候她睡了。自己堅持着守夜,不讓人氣散了。待老夫人去了,岑三娘這才怔怔的出了神。

走水路,是他有傷在身,受不住馬車顛簸。要走一個月左右,慢就慢點吧,只要他能活着回來就好。

年三十就這樣過去了。初一給下人們發了紅包。初二杜燕婉回府,家裡沒男主人,鄒雄傑很知趣的留了她在府裡,道晚間來接。多了人說話,一天又充實的過去。

此後每天都會新的侍衛回來報訊。岑三娘多了個心眼,稟了老夫人之後,偷偷又去見了。終於知道了杜燕綏的大致情況。中了箭,身上也掛了彩,昏迷了幾天就醒了。找着大夫人沿途跟着,情形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他倒是想急着回來,荊楚不幹,趁他躺着動不了,作主包了船走水路。道等傷勢好些,再走陸路。

岑三娘想寫信帶去,又覺得讓人趕着路回去太累,就安心在府裡等着。

轉眼就到了元宵節,回來的侍衛說杜燕綏的隊伍已經到了山南東道的襄州,棄船上岸。岑三娘對地理一點不熟,詳細問了,知道離長安只有幾百裡了。大概還有十天就能到了。杜燕綏已經能坐起來了。只是傷了右肩,還不能提筆寫信。岑三娘不在意。只盼着這十天能快快過去。

年節前江南道平了叛亂。運往江南的糧食終於送到了。江南開倉放糧,百姓歡呼,舉國歡慶。高宗大喜之下,登了城門樓觀燈。今年的元宵燈節長安城比往年辦得更熱鬧。

國公府有喪,府裡的人只能瞅着燈節過過嘴癮。八卦的最厲害的莫過於,皇帝登城門樓身邊只帶了一個妃子。有的說肯定是皇后,又有人爭論說皇后得了風寒,皇上帶着昭儀。一時間爭論不休。

岑三娘也很好奇。這種露面的場合,不帶皇后,就是明着不給老臣們臉面。再說武昭儀也不會留下話柄讓老臣們攻訐。她一好奇就使了人去打聽。沒想到還真帶的是武昭儀。

話是岑四娘過府來拜訪時說起的。聽說舅父致仕告老,皇后哭得暈厥過去,病了。崔老夫人進了宮照顧皇后。皇帝定了要登城門樓與民同樂,皇后都病得起不來牀,自然就帶了武昭儀去。

如果皇帝不帶武昭儀也就算了。偏偏帶了。還讓百姓們猜議皇帝帶的是皇后娘娘,這事就鬧大了。武昭儀妄想後位的說法也就流傳開來。

十五一過,正月二十衙門開衙,各部恢復辦公。朝堂上御史臺最先發難。老臣們哭的哭,罵的罵。總之一句話,百姓家寵妾滅妻都有違綱理論常,身爲皇帝,更要自律。例數先帝如何敬重先皇后,崔皇后又是先帝親自選的兒媳婦。高宗若一味偏寵武昭儀,就是不孝不忠。

高宗被吵得頭暈腦漲,正不知上哪兒找藉口扇那班老臣嘴巴時。杜燕綏回來了。

出去時從兵部點了五百士兵。國公府自有三百親衛。回來時,親衛不到兩百人。那五百士兵大都是老弱,只剩下不到五十人。靜靜在城門外列隊,等候旨意。

高宗大喜,下旨令他回宮覆命,推遲了早朝時間,與百官們等待着。

江南平叛的杜將軍班師回朝。長安城的百姓紛紛涌上街頭看熱鬧。

城門大開,羽林衛親自上街站崗維持秩序。站成兩排,從城門口一直排到了丹鳳門。

這邊隊伍進城,荊楚帶着國公府的親衛們先行回了府。

杜老夫人和岑三娘站在正院張氏靈前等着。國公府開了正門,所有人都着了孝服,荊楚等人腰帶都了束了白色的孝帶,靜默的在府門前下了馬,擡了杜知恩的棺材進來。

“那是……”杜老夫人臉色一變,聲音顫了起來,“不是說燕綏正在進城麼?”

“祖母,不是相公。”岑三娘趕緊說道。悄悄看了尹媽媽一眼,心裡暗暗嘆息。

前院寬敞的院子裡漸漸站滿了親衛。棺材擺在正中,依次有親衛解下身上的包袱,將死去衛士的骨灰匣子整齊的放在棺材旁。

杜老夫人握緊了柺杖,眼裡浮起了淚影:“好,都是府裡的好兒郎!”

荊楚率先下拜,他身後整齊的跪倒一地親衛,齊刷刷的說道:“國公府策衛拜見主母!”

杜老夫人看了眼四周站着的人,深吸口氣道:“先帝龍潛之時開天策府,建天策軍。欽點三百策衛賞杜國公府,世代追隨。望爾等不負聖恩,爲國效力!”

這些人原來都是太宗皇帝的天策軍啊!怪不得和府裡的侍衛們不一樣。岑三娘好奇的看着這羣人。目光突然看到隊伍後面站着的丹華。她穿件了淡綠色的衣裙,腰間同樣繫着白色的孝帶,梳了個螺髻,不沾半點脂粉,默默的站在一旁。

丹華怎麼會和親衛們一同回來?她不是在宮裡嗎?岑三娘疑惑的想。難不成她一直跟在杜燕綏身邊?怎麼也沒見親衛們回府時說起過?岑三娘越想越不對勁。

荊楚看了眼棺材,沉聲說道:“孫少爺吩咐,一定要把杜知恩送回府中。”

“知恩?”杜老夫人失聲驚詫着。

轉頭一看尹媽媽,她已經撲了過去,扒在棺材上哭了起來:“知恩哪,知恩哪!”

“娘!”杜惜福再也忍不住,跪到在棺材前哭道,“兒子不孝,一直瞞着你。知恩,知恩……他是戰死的,他沒白活一世,您節哀吧!”

尹媽媽轉身就打他:“你瞞的我好苦,你這個不孝子!”

杜惜福由着她打,尹媽媽打了幾下,撲在他懷裡放聲大哭。

想着府裡最難的日子尹媽媽和兩人兒子忠心耿耿上下打點,杜老夫人是看着杜知恩長大的,心裡頭當自己親兒子似的,忍不住心頭一酸也落下淚來:“三娘,去,你去扶了尹媽媽起身。”

岑三娘趕緊上前,攙起尹媽媽,也不知怎麼勸慰。

尹媽媽哭了會卻擦了淚道:“奴婢沒事。奴婢……見總是沒有他的消息,心裡頭早就有了底。”

說完又淌淚不止。

岑三娘目光掃過地上那一排排骨灰盒子,只有一個念頭,這輩子都不要杜燕綏再上戰場了。她輕聲叫了兩個丫頭扶了尹媽媽去歇着。見杜惜福跪在棺前落淚,又上前勸他:“擇個好日子,讓他入土爲安吧。”

杜惜福轉身朝她和杜老夫人磕頭:“孫少爺能千里迢迢帶回知恩的屍首,惜福替他叩謝主人仁慈了!”

荊楚看了眼地上的骨灰匣子,心裡也酸楚起來。打起仗來,死了這麼多親衛都只能燒了帶捧骨灰。能帶回杜知恩的屍體,孫少爺對他們一家也是報恩之舉。他上前扶起杜惜福道:“杜知恩去的快,沒有痛苦。”

杜惜福抹了淚,心裡又寬慰不少。

親衛們起身後自覺的站到了旁邊。這時丹華才娉婷的上前,盈盈拜倒:“奴婢丹華,向老夫人少夫人請安。”

杜老夫人也納悶了,目光飄向荊楚。

“回稟老夫人,孫少爺受了點傷,一路多虧丹華姑娘照顧。孫少爺進宮覆命,囑丹華姑娘隨我等回府。”荊楚趕緊回道。

“稟老夫人少夫人。自打聽說少爺受了傷,昭儀娘娘就遣奴婢前去侍候。奴婢以後就是國公府的人了。”丹華恭謹的說道。

什麼意思?武昭儀要安個眼線進府?岑三娘一時還不知道丹華和杜燕綏之間的糾葛,只顧着轉心眼去了。

杜老夫人心頭詫異,面上也不顯:“既如此,你便留下吧。”

“是!”丹華磕頭起身,規矩的站到了奴婢們旁邊。

府裡靜悄悄的,就等着杜燕綏從宮裡回來祭靈。亅亅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