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聞言暗驚,不曾想這太醫院院使大人竟親自過來了,卻說這姜義正一直以來自視攻邪派正宗,對她偏見頗深,花吟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當即就生出了迴避的心思,因此只垂首安靜的站在馬車旁,只等姜義正等進了寧府就轉身走人。
話說那姜義正雖一直在馬車內閉目養神,但外頭的動靜卻都一字不落聽的清清楚楚,心裡也是納罕,雖然他不恥外人冒用攻邪派的名號,但對於這位坊間傳聞神乎其乎的花小神醫,倒是很有興趣見一見。因此,當姜清源打開馬車的簾子後,他也未急着下車,而是朝外張望了圈,雖然他早聽聞花小大夫貌比潘安,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卻怎麼也沒想到,竟是個看上去像極了女扮男裝的半大小子。姜義正不是那種膚淺之輩,自不會因花吟的外形生出輕賤之意,遂拋卻偏見,又上上下下將她細看了遍,卻見她長挑身材,身着白衣布帽,飄逸瀟灑,見之忘俗。恰在這時,花吟因久未聽得姜義正那邊的動靜,忍不住好奇的擡起了頭。姜義正看清了她的臉,腮凝新荔,五官精巧,面善目慈,脣角含笑,觀之可親。都說相由心生,姜義正見花吟這樣的長相,原先對她冒用攻邪派的不快倒消減了幾分。
正在此時,寧大公子自府內快步走了出來,見到倆隊人馬,先是一怔,而後笑臉相迎,一一見了禮。
姜義正下了馬車,花吟觀其身材魁偉,面容威嚴,不苟一笑,也不敢上前攀談,只用後輩的禮數與長者見了禮。
姜義正揮揮手,並不顯得多熱絡,卻也沒給她難堪。
寧大公子讓了姜義正先行,花吟趕緊衝寧一山小聲嘀咕了句,“大公子,花某臨時有事,改日再來府上叨擾。”
寧一山未及說話,卻見姜義正站住了身子,也未回頭,鼻孔內重重的哼出一聲,“花大夫,你這是何意?”
“我……”花吟正無從解釋,姜清源快步走到她跟前,拉了她一把,低聲道:“你別怕,我爺爺不是那種不近情理之人,不會爲難你的。”
花吟無言,只得跟上。
進入大廳,寧老爺也迎了上來,他原本只聽說花小大夫來了,並未放在心上,卻也不敢怠慢,遂叫寧一山出門迎客,後來又聽小廝報院使大人也到了,忙忙的整了衣冠迎了出來。
這姜義正是太醫院院使,可不是說請就請得動的,還是寧老爺見小兒子一直醒不來,心中惶恐,輾轉託了烈親王幫忙才請了來。當下自然怠慢不得,先是請到正廳奉茶,又說了諸多客套話,並奉承着誇讚了姜清源幾句。相形之下,花吟就跟多餘的人一般。不過她也不在意,只安安靜靜的待在一邊,並不多言一句。姜義正冷眼旁觀,心中又對她多了幾分好感。卻也不表露,只道:“寧大人,閒話日後再續,容老夫先去看看二公子。”寧老爺自是迫不及待,急急將姜義正引到後室。
花吟落後幾人數步,與寧一山並肩而行。
寧一山一直對花吟心存好奇,不由的多看了她幾眼,花吟剛巧看向他,見他看向自己,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大公子,您那日從醉滿樓帶回的那位姑娘呢?她現在可好?”
寧一山頓了下,他先前還在奇怪這花小大夫怎麼就不請自來了,現下明白過來,道:“我並未爲難她,只是半山他到現在也未醒轉過來,我娘和我弟媳恨的不行,待過幾日我家兄弟好轉了,我自然會放了她,花大夫請放心。”
花吟哪能放心的下,旁人不說,這雲裳的脾性她可是瞭如指掌,她要是恨上誰,什麼樣的陰損招式使不出來,況,雲裳對寧半山不僅有“恨”還有“愛”。
花吟還要再說,卻聽的前方隱隱約約傳來哭泣聲,那寧老爺先行一步,不一刻傳來他的說話聲,大意是責罵妻子不該悲泣惹的老母親傷懷等等諸語。
寧夫人沒說話,倒是另一道女聲啞着嗓子不滿的叫嚷了起來,“公公好鐵石心腸,半山都這樣了,你還不許人哭了?嗚嗚……反正半山要是不行了,守寡的是我,你們是無所謂,沒了半山你們還有一個兒子養老送終,可憐我就只有半山一個相公……嗚嗚嗚……”
寧老爺氣的不行,又不好發作,直說太醫院院使大人到了,忙打發一衆女眷迴避。
過了好一刻,寧老爺纔出來,面上難堪,姜義正神色不變,斂眉抿脣,老持穩重。倒是姜清源肩頭一聳,差點笑出聲,被祖父一瞪,頭皮一麻,再不敢造次。姜義正眼角的餘光掃到花吟,見她面上無甚表情,只微微蹙了眉頭,姜義正點了點頭,轉回目光。
寧家人將姜義正祖孫及跟隨的倆個童子請到室內後便退了出去。
姜家的規矩,看診的時候不準外人在場,一是怕打擾,二是防備偷師。花吟深知姜家規矩,方纔衆人進去時她並未跟隨,而是自動站在了門外。
豈料,寧家人出來後,不一會,姜清源也推門出了來,喊花吟進去,花吟大感意外,姜清源倒是異常高興的樣子,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祖父似乎挺喜歡你的樣子。”
話未多說就聽得裡頭傳來咳嗽聲,姜清源指了指耳朵又朝花吟眨了眨眼,不再多言。
室內,姜義正神情專注的將寧半山診查了遍,臨了,接過弟子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未置一詞,而是指向姜清源,“清源,你也過來看看,將你的診查結果告訴我。”
姜清源領命,檢查過後,滔滔不絕說了諸多,姜義正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又指向花吟,“你,也過去看看。”
花吟又是一呆,姜清源卻笑了,不斷的朝她使眼色,見她一時呆住未動,恨不得上前拉她過去。
總算花吟回過神,先是就這姜家的脈診替寧半山診了脈,而後竟扶起他,喊了小童過來撐住他的後背,小童猶豫了下,見姜義正朝自己點了點頭,便小步跑過去照做了,花吟全身心都在病人身上,無暇分心多想,開了藥箱捻了鍼灸,紮上了他頭上幾處大穴。
姜義正見她開了藥箱,幾步走到她身邊,朝內看了眼,花吟並未察覺,姜義正見裡頭物件普通,又看向姜清源,後者搖手,低聲道:“上次我見的不是這個。”
姜義正曾聽姜清源說過花吟給人看外傷開刀的藥箱,聽他描述不由的讓姜義正聯想起父親姜大牛曾經說過的祖師爺的隨身藥箱。心頭也曾有過懷疑這花小大夫是否也爲攻邪傳人。
姜義正暗暗觀察,見花吟手法嫺熟老練,並不畏他這個醫學泰斗就在身側,不慌不亂,徑自用了鍼灸扎寧半山幾處大穴,若不是她胸有成竹,也定是膽大心細。姜義正暗歎,這孩子雖年紀尚小,觀之沉穩氣度,遠出自己幾個得意弟子之上,心頭是又喜又妒,喜的是後生可畏,妒的是這般天資聰穎的孩子卻不是自己的弟子。
正想着,花吟拔了鍼灸,站起身,道:“姜老前輩,晚輩覺得寧半山他外傷並無大礙,論理昨夜就該醒了。”
“是啊,我也正奇怪呢,方纔我就想扎他風池,水溝以驗證我的想法,只是……”
“只是什麼?”姜義正有些兒惱,“只是因我在,你就不敢了?爲什麼?我一直都未走,這位花小大夫卻不管我在與否,他就敢。”
姜清源羞紅了臉,不再作聲。
說來姜清源會這般,也賴姜義正,他雖教學嚴謹,但也是因爲過於嚴謹,反而不敢隨意放手弟子,畢竟人命關天,姜家得大周皇帝御賜牌匾“杏林世家”,爲了保住名聲,看診給藥穩重精細有餘,大膽創新不足。不似那鬼醫老邪,亦正亦邪,有時候拿人命竟當做玩笑,教出來的徒弟自然是不一樣的。
此刻,姜義正多少是受了點兒刺激,才說出這番話。話出口,他也後悔,畢竟清源纔是姜家傳人,當着外人的面給自家人難看,實屬他這個做祖父的不當。念及此,他又放緩了語氣衝孫子說道:“那你說說,既然外傷無礙,那他緣何醒不過來?”
姜清源被問住了,他想說既然不是外因,那便是內因,若說內因,那就是他自己不願意醒過來,可是他怎麼想怎麼覺得這個答案太過不可思議。祖父教學向來嚴苛,一板一眼,若要下診斷,必要問出個所以然,而姜清源心中雖有想法,卻說不明白爲什麼,因此也不敢大放厥詞,只支支吾吾含糊其辭。
花吟見姜清源額上冒了虛汗,氣氛越來越緊張尷尬,心裡着實可憐他有這麼個師父,因此上前一步扯了扯姜清源的袖子,“你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唄,錯了就錯了,反正師父問話,本意在教學不在責罵,錯了又不打你的嘴。”
衆人訝異,姜清源吃驚的看了花吟一眼,心頭莫名一鬆,終於開口將心中所想給說了出來。
姜義正也是沒想到花吟會這般,過了一會才點點頭,“清源說的不錯,寧二公子這是心病,藥石無力也,心病還需心藥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