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療,就像武俠小說中以毒治毒一般,在殺死了身體裡已經生成的癌細胞時,連帶着別的組織,細胞,也遭到了惡性的破壞。
醫院的病牀上,經過幾次化療的馮志存,早就不復入院前的精神矍爍,整個人枯瘦的彷彿只餘那把皮包骨,懨懨的躺在那裡,雙眼無神的望着窗外。
杜若和顧學茵站在病房的門口,隔着一道玻璃,細碎的聽到裡面蘇瑞琴啞着嗓子連泣帶噎的求着他什麼,從飄出來的零星片語來看,估計是與馮雅倩相關。
顧學茵拉着杜若的手退後幾步,默了一會兒,才低嘆出聲,“雅倩在裡面受了些苦頭。”
杜若眸帶微訝,有些不相信的看着顧學茵。
其實剛得到消息的時候,顧學茵也沒敢相信,縱然馮家沒出面保馮雅倩,可是憑馮家的名號,那些人按理來說,也不會太過爲難馮雅倩,頂多受點白眼,就當長教訓了。
可是,世事無常,她竟然沒想到,有人這麼見不得馮雅倩好。
“她染了毒癮。”似乎覺得這句話的分量不夠,顧學茵又緊跟着加了一句,“是真的毒癮。”
“那之前……”
剛啓口,便戛然,杜若想起之前她去看馮雅倩時,她說,她落到如此田地,都是被莫驕陽算計的,難道……
顧學茵看着她垂眸的樣子,還未說完的話也不欲再提,相比起馮雅倩,到底還是杜若的分量更重一些。
母女倆在走廊又等了一會兒,心裡估算着蘇瑞琴的情緒不那麼激動了,才重新走了病房門口,推門而入。
病牀前已經沒有了蘇瑞琴的影子,衛生間裡隱約傳來水流的聲音,想必是在裡面洗臉。
馮志存的目光依然看着窗外,似乎對這間病房裡來來去去的身影並不感興趣。
顧學茵拉着杜若站到了病牀邊,微彎着身子,小聲說道:“爸,若若來看你了。”
杜若並沒指望馮志存對她的到來會做什麼反應,其實,她心裡更覺得馮志存寧可多吸兩口空氣,也不願意在這間病房裡看到她。
她來,無非是做個樣子罷了。
可是出乎意料,馮志存凝望窗外的目光,竟然迴轉過來,徑直望進了她的眼底。
她的那點心思,就這麼不期然的撞進了他的蒼眸。
心思被撞破,她竟然沒有半分尷尬,面上一片坦然,不躲避、不掩飾,亦不刻意僞裝孝心可嘉的虛僞。
馮志存目光定定的看着杜若,足有半分鐘的時候,才眨了下眼皮,緩解視力的疲勞,眼角的餘光撇見洗手間出來的人時,擡手故意指向杜若,“求她。”
“呃?”杜若怔愣一秒,還沒等反應過來,胳膊就被一股大力牽扯着一個趔趄,直接摔到了病房的大理石地面上。
光可鑑人的地面足見高幹病房的衛生條件,只是這會兒摔的太突然,她又是手掌着地,即便沒有碎石擦破手心,手腕遭遇重挫的痛也足以讓她皺眉叫出了聲,“啊……”
“若若,你怎麼樣?”顧學茵根本就沒來得及阻止,就看到一隻手突然伸了過來,抓着杜若的胳膊用力甩了出去,這會兒瞧着杜若額間浸汗,小臉霎白的樣子,整個人的情緒也不好了。
一邊半抱着杜若起來,檢查她的手腕,一邊頭也不擡的冷聲喝道:“蘇瑞琴,你瘋了?”
“我瘋了,大嫂,你怎麼不問問她,怎麼就那麼心思歹毒,搶了依嵐喜歡的男人也就罷了,幹嗎還要把依嵐往死裡逼,啊?”
比起顧學茵的冷喝,蘇瑞琴半分不讓的反擊回去,目光惡毒的直指杜若,咬牙切齒的質問道:“雅倩已經被你陷害進了監獄,你怎麼就那麼不知足呢,虧我還以爲你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就真的人畜無害了,哪成想,你就是用那張虛假的面孔騙過了我們所有人,背地裡,你就是個心思歹毒的惡人,你怎麼能這麼惡呢?你陷害她的時候,怎麼就不能想想,你姓馮,她也姓馮啊,你如今萬般寵愛,她什麼也沒有,你何至於還逼她至此?
監獄的日子本就夠難熬的,你竟然還有本事兒讓她染毒,那是毒品啊,縱然她以前做過錯事,可是你現在還好好的在外面活着,她卻被關進了暗無天日的禁毒所裡,你滿意了,想像着她每天被五花大綁着勒令禁毒,你是不是滿意了,啊?”
一聲高過一聲的質問,積壓日久的情緒像是漲潮的海浪一般,一浪跌下,一浪又起,起伏間,每一浪所濺出的水霧都像是經過高壓槍的彈鏜,重壓彈出,彈彈掃射在杜若的周身。
杜若擰着眉看着情緒失控的蘇瑞琴,偏眸又看了眼躺在牀上裝作無事人的馮志存,淡漠的搖了搖頭,聲音清冷中透着少見的凜冽,“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這些事兒,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沒做過。”
“嗤――”
冷嘲之聲,帶着蔑視之意,蘇瑞琴撇着嘴角剛欲再說難聽的話,就被顧學茵截住了,“二弟妹,剛剛的話,我可以當作你心疼雅倩口不擇言,不過……”
一個起轉,顧學茵身上也收斂了平素的溫和,眸間釋放的冷冽寒氣彷彿帶着冰川般迫壓着蘇瑞琴不得不停航。
看到蘇瑞琴安靜下來,她的目光陡然一轉,落到了病牀上的馮志存身上。
對於老爺子,她是晚輩,又是媳婦,無論如何,也不能做出悖孝之事兒,可是蘇瑞琴此刻的情緒起轉,又不得不說是這個老人一手促成的。
或者說,她那些栽髒,埋汰杜若的話,或多或少都是這個老人指引而爲。
長長的吐了口氣,顧學茵把目光重新落到蘇瑞琴的身上,看向她明明不甘,卻又不敢反抗的眸子,搖了搖頭,摟在杜若身上的手,微微收了些力,她不能再浪費時間了,杜若的手腕可能傷的不輕,不然,她的身體不會顫抖的這麼厲害。
心念至此,顧學茵冰冷的目光忽然多了一絲讓人不可置信的狠戾,嘴角彎起的弧度更憑添了幾許耳濡目染的霸道,她字字鏗鏘的說道:“二弟妹,雖然以前若若不屑幹這些事兒,不過,這些話若是再從你嘴裡傳出去,或者我在外面聽到一星半點的風聲,那麼,我不介意把這件事兒,做成事實。”
“你……”蘇瑞琴瞠大的雙眸,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顧學茵,彷彿看着一個陌生人。
顧學茵挑起的眉峰半點沒有收斂的態勢,腳下的步子已經開始移動,她沒再看病牀上的老爺子一眼,只是邊摟着杜若往外邊走,邊說,“不信,你可以試試。”
“爸,你快看看啊,我們二房,這是沒活路了啊……”蘇瑞琴跺着腳,一副被打擊的體無完膚的樣子,泣不成聲的哭倒在了病牀邊的椅子上。
隨着病房門的關合,杜若並沒有聽到馮志存有沒有說什麼,其實,說與不說,對她來說,都無所謂。
只是,她偏頭看着顧學茵,剛剛她身上那股冷冽的氣勢,真是沒見過呢。
“媽……”
“疼吧,忍一下,媽帶你去醫生那看看。”
顧學茵以爲杜若要說傷口的事兒,連忙小心翼翼的幫她託着胳膊,聲帶自責的悔道:“怪媽反應慢了,當時要是能攔下她,你也不至於傷了手腕。”
“媽,不怪你,太突然了,誰能想到呢。”杜若嚥下了剛剛未出口的話,撐着笑臉,想表現出一副我沒事兒的樣子。
可是顧學茵看着杜若額間沒停過的汗,哪裡就能放下心,剛剛還冷冽的眉眼,瞬間就紅了眼圈,鼻子酸酸的,有種想流淚的心疼。
母女兩個找了大夫,給杜若看了手腕,打了石膏,又問明瞭拆石膏的日子,這才相攜着出了醫院。
上車的時候,顧學茵還是沒忍住給馮有忠打了個電話,平素知書達理的人,竟然幹起了添油加醋的事兒。
雖然這事兒有老爺子的手筆,讓馮有忠無可奈何,可是馮家二房自此之後,算是在大房這兒,徹底沒了話語權。
顧學茵掛斷電話的時候,猶自不平的說道:“若若,你不知道,以前你爸待雅倩,那也是跟自己的親生孩子似的,哪成想……”
話音一頓,她忿忿道:“不求將心比心,可好歹,她也不能這麼傷害你啊!”
被傷害的杜若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石膏,忽然想起了一件悲催的事兒,“媽,我明天約了專家見面。”
“啊?”顧學茵忿忿的情緒一噎,瞬間就恢復了清明,看了眼杜若的手腕,擺了擺手,不以爲然的說道:“讓你爸安排,再給你配個秘書記錄。”
有權任性大抵就是顧學茵此刻的心態吧。
比起顧學茵,馮有忠執行起來,直接讓杜若沒了言語。
隔日一早,杜若早早的起來收拾自己。
一隻手總沒有兩隻手方便,尤其這隻手又是左手,所以洗臉、洗頭,就浪費了很多時間。
顧學茵來敲門的時候,她還在衛生間裡洗頭沒出來,閉着眼睛衝着門外喊道:“媽,你進來吧。”
顧學茵沒想到杜若起這麼早,她來就是怕杜若一隻手不方便,又不好意思說,所以才掐着時間敲門的。
進了屋,沒看到人,就聽到衛生間裡有水聲,連忙走了過去,“洗頭怎麼不叫我?”
嘴上說着,手上已經動作起來,一邊挽着袖子,一邊從架上抽下一條毛巾,搭到了她的脖子上,然後接替了她洗頭的動作,說道:“早知道,昨天晚上就該跟你說。”
“什麼?”杜若閉着眼睛,防止洗髮水衝進眼睛裡,問的不明所以。
“你爸跟那些專家定了十點到家裡來,還有給你配的秘書也差不多十點到家,所以,你在家等着就行,不用過去。”
顧學茵一邊用清水幫她衝頭,一邊不緊不慢的說着。
“到家?”杜若用左手接了點清水,衝了一下眼睛周邊的沫沫,睜開眼睛,側着頭看向顧學茵的時候,謹慎的問道:“方便嗎?”
撲哧。
顧學茵被她小心翼翼的眼神逗樂了,嗔道:“又不是恐怖分子,怕什麼?”
杜若其實想說,領導人住的地方,不該充滿神秘感的嗎?就這麼暴露出來,是不是不太好?
洗好了頭,顧學茵幫她用風機吹了半乾,才問道:“吃過飯,再換衣服吧。”
杜若看着衣服的前大襟明顯有水漬,有些不舒服,“我現在換吧,一會兒下樓吃飯。”
“那我給你換。”
顧學茵自顧的轉了身,直接去了大衣櫃的位子,翻找出一件米色的開衫長袖,想到杜若手腕上的石膏,又覺得這件長袖的袖口過緊,要是往上推,又怕勒到她胳膊,一時拿不定主意。
杜若跟着顧學茵身後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她拿着衣服舉棋不定的樣子,笑道:“媽,這件挺好的,就這件吧。”
“胳膊會不會太緊?”
顧學茵還是有些猶豫。
杜若瞧着那件衣服的針織袖口,搖了搖頭,“不會的。”
換好了衣服,母女兩一道下了樓,馮有忠已經動手擺飯了,看到杜若的身影時,第一眼先看了她右手手腕上的石膏,眸間閃過心疼,不動聲色的關心道:“吃飯用勺子吧?”
杜若笑了一下,“好的,爸。”
早餐不繁複,杜若碟子裡已經擺好了馮有忠夾過來的包子,粥碗也添了半碗,顧學茵幫她夾了幾筷子小菜,便把目光落到碟子裡的包子上,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轉身又進了廚房。
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把叉子。
“用這個叉包子吃。”顧學茵把叉子放到了杜若的碟子旁邊,細心的說道。
杜若笑着拿起了叉子,照着顧學茵的話,把叉子叉進了包子裡,慢慢的咬了起來。
“沒告訴驕陽吧?”
馮有忠一個包子吃進肚裡,沒看杜若,顧自拿着粥碗慢條斯理的喝着。
不知爲何,杜若隱約從馮有忠這話裡,聽到了心虛的味道。
心下了然一笑,面上莞爾,“沒呢。”
其實,她也心虛,一想到回來之前,莫驕陽還耳提面命的警告她好幾次,雖然她也有照他的話去做,可是這意外,還真是防不勝防。
杜若在心裡暗自吐了吐舌頭,希望她拆石膏那天,莫驕陽還不知道她受過傷的事兒。
吃過早飯,馮有忠便出門了,臨出門前,叮囑杜若,“這些天沒事兒就別出門了,你媽在家陪你,順便養養精神,要做新娘子的人了,怎麼着也得精神飽滿的。”
“知道了,爸。”
杜若應的爽快,心裡暗笑,她胳膊都這樣了,有事兒都在家處理了,沒事兒更不會出門啊。
上午九點五十分,專家陸續就到了,比杜若想像中的隊伍還要龐大,足足有八個人,個個一臉殊榮的模樣,讓她差點誤以爲這些專家走進的不是她的家,而是諾貝爾醫學聖典的頒獎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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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被稱之爲秘書的人也到了馮家。
相比於專家們的行色從容,後來的秘書,顯然是匆匆趕到。
“對不起,我來晚了。”朱羽凡客氣有禮的跟顧學茵打了招呼,又跟在座的幾位專家問了好,然後才坐到了屬於他的位子,打開了隨身帶的公事包,拿出筆和本,準備開始記錄。
全程,他沒有和杜若說過一句話,除了偶爾眼神控制不住的瞟過去看一眼石膏包裹的手腕,然後又快速的收回目光,認真仔細的記錄着專家討論中,有意的建議。
這一場討論持續到了下午兩點,纔算結束。
顧學茵安排了酒店,吩咐了警衛員開車送幾位專家過去用飯。
朱羽凡並沒有跟着去,也沒有多做停留,只是在離開的時候,拿着記好的筆記,看着杜若說道:“手傷了,就好好養着,vip病房那位,我幫你盯着,有什麼事兒,咱們電話溝通。”
杜若點了點頭,目光透着信任,經過時間變遷,彼此放下,她和朱羽凡現在相處起來,自然的就像多年的老友,沒有任何芥蒂。
車子啓動前,她細心的叮囑一句,“飛機上的東西不好吃,要是時間夠,就在機場餐廳先吃點東西。”
朱羽凡莞爾一笑,點了點頭,忽然問道:“單位的人還想問你,婚禮在b市,s市那邊要不要也辦一場?”
杜若不想折騰,卻也沒一下子回絕,“這個,等回頭再說吧。”
“你和你老公商量一下,他那邊應該也有不少的關係,不辦怕是那些人也不好交待。”
杜若能聽出朱羽凡話語裡的平靜,笑着應了,然後揮着手,讓司機開車了。
回身的時候,她看到在門口等着她的顧學茵,腳步輕快的走了過去,目光相對,她笑道:“媽,他是我的初戀。”
沒有任何的潛詞造句,這句話有點突兀,卻又沒讓顧學茵意外,顯然,對於朱羽凡這個人,顧學茵和馮有忠已經做過調查了。
顧學茵拉着杜若沒打石膏的左手,一邊往屋裡走,一邊輕聲感慨,“好在這孩子家裡貧困了些。”
“……”
杜若幾不可見的抽搐下嘴角,這話,聽着怎麼這麼不是味兒呢?
顧學茵還沒給她回過味的機會,又說了句讓她感覺非常不好的話,“驕陽好像知道你受傷了。”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