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蒼疆是個品級不高的小官員,無意中捲入派系黨爭之中,所屬立場正是前任皇帝容蕭宇。在容蕭宇被容蕭夙逼宮自殺後,整個容蕭宇派系的勢力徹底垮臺,那些曾經幫助容蕭夙、打壓容蕭夙的朝臣,無一倖免都被容蕭夙給予殘酷報復。
蒼疆只是個小小文書官,從不主動參與那些紛爭,卻也沒能倖免於難。
某天晚上,在左靖樓和棲頜眼睜睜看着的情況下,容蕭夙派人抄了蒼疆的家。眼看溫馨的家被打砸,左瑩蕊傷心得失去理智,竟然搶過官兵的佩刀意圖反抗,結果慘遭殺害。
目睹妻子慘死,蒼疆悲痛欲絕,動用蠱術殺死十幾名官兵後,抱着左靖樓和棲頜逃走。
如果蒼疆就這麼一走了之,或許今天還不會有殘忍無情的左靖樓出現。偏偏,他舍不下亡妻的屍骨被懸掛在城門之上示衆,在安頓好兩個孩子之後,毅然返回帝都去接妻子的屍骨,最終在上百官兵官刀下慘死。
棲頜永遠也忘不掉當時的場景。
蒼疆渾身是血,抱着死去兩日的妻子屍首時,最後的笑容悲愴而溫柔。
“那天之後,我帶着弟弟四處逃竄,幾次被官兵抓到毒打,都靠他從父親那裡學來的蠱術僥倖脫逃。他性子一向酷烈,很多次都哭着問我,爲什麼我們非要這麼悽慘,像只老鼠一樣東躲西藏?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能像母親那樣告訴他,這都是命。”
回憶往事,棲頜的語氣平淡且疲憊。
白鳳隱愣了愣,也染上幾分惆悵:“那之後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變成了棲頜,而他變成了左靖樓?”
“大概是我們十歲那年吧。他很聰明,這點無可否認,所以父親留存下來那些蠱術書籍他一學就會,還能摸索出很多新的東西。”棲頜嘆息道,“十歲那年,他突然神神秘秘跟我說,想到了爲父親母親報仇的好辦法,但要我做出一些犧牲。我並沒有想太多,按照他的要求來到一處池塘邊。之後……”
有那麼一瞬,白鳳隱好像聽到他在哽咽。
“我以爲他是想讓我看什麼東西,卻沒想到,他突然之間把我推進池塘,還用竹竿打我,不讓我靠近,上岸……那時的我們骨瘦如柴,時常飢一頓飽一頓,我根本沒有力氣反抗。當無數爬蟲爬到我的身體上,咬破我的皮肉拼命鑽進我體內時,我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我弟弟,他打算把我變成他的工具了。”
帶着同情低嘆一聲,白鳳隱起身走到棲頜面前,柔軟手掌輕輕撫過他凹凸不平的面龐。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同爲兄弟,左靖樓能有那麼精緻的面容,而棲頜確實如此醜陋了。
十歲那年他就已經沒有了自由,沒有了身爲人的尊嚴,而且是被自己親生弟弟親手奪走的,那池塘應該是左靖樓豢養蠱蟲的溫牀,當棲頜被推下去後,他就成了蠱蟲的食物,和她一樣,作爲蠱母孕育着無數劇毒蠱蟲。
柔軟掌心的溫柔,似乎讓棲頜想起了什麼。
經歷過那麼多不堪回首過往的男人,突然之間放聲大哭,撲倒在地上歇斯底里。
家,沒有了;眼看着父母慘死;他唯一的親人將他推入萬丈深淵,從此永劫不復。
白鳳隱忍不住動容。
棲頜所經歷的痛苦難以想象,可悲程度不亞於她遭到容蕭夙背叛。如今她從背叛中解脫,得到一個真正愛她的男人,並且掌握着復仇的機會。
可是他呢?棲頜呢?
他能怎麼復仇?親手殺死自己的兄弟嗎?
“你,希望我怎麼做?”白鳳隱垂下眼眸,沉沉嘆息,“我可以幫你除去身上的蠱蟲,甚至讓你恢復到該有的模樣,可那之後呢?你要復仇嗎?”
容定塵和裴少卿等人憐憫地看着棲頜。
哭聲漸漸變弱,背部的劇烈顫抖也慢慢消退,棲頜額頭頂着地面,許久之後才慢慢擡起。
那雙變形的眼眸裡,閃爍着一種令人難以理解的慈悲光澤。
“只要……只要你們阻止他就好……我不想報仇,也不想以牙還牙,他畢竟是我的手足兄弟。我只希望能讓他停手,別再錯下去,仇恨會毀了他啊!”
棲頜的要求,顯然出乎所有人預料。
屋子裡一片安靜。
過了半晌,白鳳隱率先開口。沒了那份質問猜疑,多了幾分同情,以及欽佩。
“要怎麼阻止左靖樓,這些得從長計議,而且我絕不可能饒恕他的罪孽。現在我想做的是,幫你從蠱蟲的殘害中解脫,你可願意?”
棲頜愣了一下,用力搖頭:“不,不必了。我知道你有這能力,可是這不是件簡單的事情。我弟弟的罪就是我的罪,我有什麼臉面讓你受了這麼多苦之後,還要爲我付出?”
“少廢話,這是我決定的事,我只問你想不想,願不願意。”
白鳳隱的強勢讓棲頜越發猶疑不決。
不過顯而易見的是,任何人有機會擺脫蠱毒的困擾,都不可能狠下心拒絕。
見棲頜不說話,白鳳隱自作主張替他做了決定:“沈珏,去準備一大桶溫水,我還需要一把香草。”
沈珏不懂,過了半晌才茫然道:“就這些?”
“這些足矣。”白鳳隱看了眼容定塵,“不介意我看其他男人的身子吧?上身,我是說上身。”
容定塵好整以暇:“非常介意。”
“介意也沒用,忍着。”
“是,夫人。”
裴少卿對不停秀恩愛的兩個人十分無語,也不便插手干預白鳳隱的決定,轉身繼續愁眉苦臉研究長芸郡據守問題。
待溫水和香草準備好,白鳳隱讓棲頜整個人浸泡到溫水桶中,在水中撒滿香草。
“驅趕蠱蟲的過程會很痛苦,比當初你被蠱蟲侵蝕更加難熬,你做好準備。”話罷,白鳳隱一把將棲頜的頭摁進水中。
容定塵始終對她放心不下,束手站在一旁監護。
白鳳隱深吸口氣,賞了他一個“不用擔心”的,面前算是安慰的眼神。
而後,她突然抽出鳳隱劍,用力在自己掌心割出一道傷口,殷紅滾燙的血順着蔥白手指,一股股流入水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