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知縣說起鄭河畏罪自殺之事,楊璟也是頗感無奈,眼下脈絡越來越明朗,但幕後之人的抵抗也是越來越強烈,已經開始向縣衙大牢伸手了!
這也足以說明幕後之人的勢力有多麼的強大,也難怪宋慈要親自出馬來調查這件事情了。
既然無法提審鄭河,楊璟也就只能改變方向了。
他並不打算去勘察鄭河的屍體,因爲蘇秀績的人會變得更加的謹慎,雖然沒有完美的犯罪,只要是犯罪都會留下痕跡,但通過鄭河的屍體來尋找線索,已經無法在短時間內解決問題。
再者,似鄭河這樣的老密探,說不定會被利用家眷來脅迫,讓他自己服毒,屍檢也就變得沒有太大的意義。
這條線索一段,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狀況,只能等待杜可豐醒過來。
然而老郎中會診了一整天,竟然不知道杜可豐中的是何種毒藥!
經過了這些天的奔波,杜可豐體內的餘毒在不斷侵蝕着他的身體,若再找不到解藥,怕是性命難保了。
一想到這裡,楊璟也是心裡憋悶,若不是自己賣蠢,想要將計就計,讓蘇秀績顯露原形,也不會使得杜可豐陷入中毒的危險,這是他刑偵生涯的污點,不過也同樣時時刻刻提醒着他,凡事還要更加的謹慎小心,絕不容許半分的懈怠,因爲他的一個不小心,關係到的會是一條人命!
他不是一個自怨自艾的人,既然犯了錯,就要及時補救,這些老郎中都是巴陵最頂尖的醫者,如果連他們都無法知曉是何種毒藥,只能說明杜可豐體內的毒藥太過偏冷,或者說他中的不一定是毒!
楊璟也是基礎醫學出身,對此也有一定的瞭解,但對於藥劑學,還需要請教專業人士。
在巴陵縣裡頭,關於毒藥和草藥,誰纔是專業人士?
周文房應該算一個!
但周文房已經是死路一條,連家裡人都得到了補償,他心如死灰,已經沒有什麼能夠說動他幫忙,除非…除非讓周文房活下去!
這顯然有違楊璟的原則,彭連城這種情有可原的案例,楊璟都認爲殺人償命是天經地義,打破律法,用周文房的命來換杜可豐的命,楊璟不願也不能,更無法做到。
那麼除了周文房之外,還有誰精通草藥學?
楊璟的腦海之中頓時浮現出兩個字,鹿家!
自打楊璟離開苗寨之後,彷彿徹底脫離了以前的人生,將關於鹿家的一切都拋在腦後,也只有周南楚身邊的鹿月娘,時不時提醒着楊璟,他還有這麼一段過往的恩怨。
鹿老爺子雖然只是苗家人的寨主,但連宋慈都親自到苗寨去見他,可見他在南方山林裡還是威名赫赫的。
鹿家人養蠱的本事也是首屈一指,慢說鹿白魚這等聞名於十裡八鄉的蠱師,便是鹿月娘,都有着不小的本事。
可是鹿月娘這麼痛恨自己,就算楊璟願意拉下臉去請她,也不見得能夠請得動。
鄭河乃是周家的老長隨,據說是看着周南楚長大的,如今卻在獄中畏罪自殺,周南楚這等心胸狹隘之人,怕是要將這筆賬算在楊璟的頭上,又怎麼可能讓鹿月娘幫助楊璟?
楊璟也是男人,也有自尊,也會愛面子,但如果真的能夠救活杜可豐,楊璟並不介意去請鹿月娘,可他也知道,這種可能性已經非常地低,即便楊知縣出面,鹿月娘如果不是心甘情願,也只會出工不出力,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事到如今,楊璟能夠想到的,也就只有拜託鹿老爺子了,萬一鹿白魚不願來,也能讓老爺子幫忙找別的一些高人過來幫忙。
想到這裡,楊璟便讓唐衝往苗寨跑一趟,如今有了李準和宋伯仁這幫人,護衛力量也足夠了,據夏至說,莊園那邊的進度也接近尾聲,有陳潮大叔在監督着,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
送走了唐衝之後,楊璟也沒有乾坐着死等,老郎中們雖然束手無措,但吊住杜可豐的小命還是能夠做到的,趁着這段時間,楊璟還有別的事情需要去調查。
這是他做的第二手準備,萬一杜可豐這個關鍵人證最終死掉了,他必須要拿出足夠的證據來。
所以楊璟還需要去尋找證據,只要有證據,宋慈才能夠藉機發力,再者,經過這些事情之後,楊璟也開始產生了質疑。
蘇秀績是個宦官,按說很符合連環兇手的側寫,但蘇秀績的行事太過果決狠辣,這一點卻又與連環兇手有所區別。
因爲是反社會人格,心理已經扭曲,所以兇手很大程度上都會出現內心的掙扎與矛盾。
一方面他能夠意識到自己的罪惡,另一方面卻又無法忍住犯罪給他帶來的滿足感。
但蘇秀績行事果決,將密探頭子的狠辣發揮到極致,並沒有這種矛盾和遲疑。
他平日裡貼着假鬍子,就足以說明他的內心其實是自卑的,男人的缺陷是他最大的恥辱,他的自信會膨脹,會想要通過宣泄權勢來彰顯男人的尊威,以彌補心中的自卑。
但蘇秀績卻極其剋制,在沒有與楊璟正面交鋒之前,他一直都以文質彬彬溫文儒雅的形象示人,說明他有着極其良好的心理調節能力,這與連環殺手的性格不符。
綜合這種種表現,楊璟對於蘇秀績是真兇的結論,也久產生了動搖,畢竟到目前爲止,都還沒有切實的證據,杜可豐也並沒來得及說出真兇是誰。
所以楊璟還需要進行調查和取證。
雖然杜可豐的毒並沒有解除,但他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又有李準等人護衛着,楊璟也就放心開始查案子了。
可這個案子到了這個時候,還有沒有別的線索?
答案是有的!
在楊璟離開杜府的前一夜,杜可豐的小妾給楊璟送了一口箱子,而楊璟的新線索,就在這個箱子裡頭!
他曾經在杜可豐的牀底下發現了幾口箱子,裡頭裝着被害人的私人物品,可惜那些箱子都被蘇秀績搶走了。
誰知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箱子被搶走之後,杜可豐的小妾又送來了這個箱子。
箱子裡頭同樣是那些受害人的物品,但並非杜可豐收藏的,而是這些小妾們平日裡在杜可豐的房間裡順手牽羊偷來的!
別看杜可豐是個通判,又妻妾成羣,但他對這些妻妾並無愛意,反倒喜歡尋花問柳,銀錢大把大把花在野蜂浪蝶的身上,對小妾們卻吝嗇得緊。
除了杜李氏之外,這些小妾都正當年少,又貪慕虛榮,嫁給了杜通判之後,本以爲能夠錦衣玉食,誰想到杜可豐對她們卻棄之如敝屐。
若放在後世,她們這等年紀的小姑娘,都還在上中學,都有着叛逆的心理期,雖然這個時代封建禮教森嚴,但並沒有完全消除她們心中的這種逆反心理。
於是她們便開始通過下人或者自己動手,偷偷將杜可豐房裡的東西都順一些過來。
她們起初也沒想到杜可豐會在房間裡收藏着這麼多女人的東西,還以爲杜可豐是買了送給外頭的女人的,心裡更是氣不過,這種行爲也就越發頻繁起來。
直到楊璟出現,杜可豐出了事,她們才隱約察覺到,杜可豐的出事極有可能跟這些女人的東西有關,於是便把東西都收集起來,偷偷送給了楊璟。
倒不是說她們有多關心杜可豐,而是她們怕這些東西來路不明,會給自己惹上麻煩罷了。
無論如何,這箱私人物品,倒是給了楊璟一條新線索。
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書吏們也終於將失蹤人口給整理了出來,符合篩查條件的都已經讓王鬥帶人去盤查過,而蘇秀績負責調查的那一部分,名單早先已經給了楊璟,但似乎意義並不大。
即便蘇秀績不是真兇,也跟真兇脫不了干係,那麼他提供的情報也就不是那麼可信了。
楊璟收拾了一下心緒,戴上手套,而後打開了這口箱子。
箱子裡頭裝着各式各樣的女人用品,從頭飾到胭脂水粉,再到香帕香囊,以及繡鞋褻衣,手鐲耳環等等,一股幽香頓時彌散開來。
雖然有些珠光寶氣的意思,但楊璟的心情卻有些沉重,因爲他知道,這裡的每一件東西,都代表着一條性命!
楊璟一旦進入思考的模式,整個人都會變得嚴肅而專注,他仔細看着每一樣物品,希望能夠從這些物品當中,找到能夠確認主人身份的線索。
飾品上的小標記,物件上的繡圖,鞋底的樣式,等等等等。
可他對這個時代的風俗民情實在瞭解不多,更慢說女人的私人物品了。
想了想,楊璟便將夏至叫了過來,將自己的難處說了出來,夏至也有些爲難。
雖然她是個早熟的女孩子,又是大家庭裡頭的丫環,但說到底還是個下人,見識也是有限得緊,若非李婉娘對她不錯,時常教她一些東西,夏至也可能跟其他丫環一樣,沒有太多的文化,只是主人玩弄和差使的奴婢罷了。
“對了!咱們可以把夫人請過來,大少爺以前從不過問生意上的事情,曹家商號的生意都是夫人在操持,她應該對這些東西最瞭解!”
“夫人?哪個夫人?”楊璟見得夏至這麼激動,下意識問了出來,當即又醒悟,夏至口中的夫人,應該指得李婉娘了。
“既是如此,那你就請夫人過來一趟吧…”楊璟輕笑着道,夏至也欣然領命,可楊璟又覺得不妥,畢竟有求於人,再說李婉娘對縣衙也有心理陰影,這麼一想,乾脆還是自己上門一趟吧。
“還是我親自去吧。”楊璟帶上那口箱子,在夏至的帶領下,離開縣衙,往曹家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