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楚作爲新上任的典史,本以爲能夠穩壓楊璟一頭,甚至還帶上鹿月娘,得意洋洋等着看楊璟的笑話。
然而這才首次交鋒,他便讓楊璟耍得團團轉,拒迎上官也算不得大罪,他也是小題大做,煞煞楊璟的威風,說不得一天半天就把楊璟放出來了。
可誰想到楊璟非但沒有苦巴巴地蹲號子,反而在大牢的班房裡頭吃香喝辣,還有巴陵第一美人相伴,這讓周南楚如何受得了!
見得楊璟等人如此囂張,周南楚當即大怒道:“大牢重地,豈容你們胡來!還不快給我撤了席面,都滾將出去!”
王鬥等人可不敢頂撞周南楚這個典史,此時便將目光都轉向了楊璟。
楊璟酒量並不好,即便釀酒的度數很低,喝了這麼多,他也有些熱血上頭,見得周南楚氣急敗壞,他反而心底偷笑,慢悠悠抿了一口酒,這才說道:“楊某人好歹也是縣衙的刑案推吏,典史大人雖然官威大,但也不能隨便拿捏楊某!”
“楊某人輕言微,典史大人說抓進來就抓進來,楊某也沒二話,作爲刑案推吏,在下不識好歹,衝撞上官,確實不對,但楊某想問問典史大人,典史捉拿楊璟,是依的哪一條哪一律!”
身爲刑案推吏,按理說必須要對朝廷法度爛熟於心,但楊璟對南宋的法律條文卻知之不詳,便是縣衙裡的老書吏和刑名師爺,也沒辦法做到這一點。
因爲宋朝的法律條文本來就反覆多樣,文人治國,花樣更是不勝枚舉,到了王安石變法時期,又增加了許多條文,更是讓人眼花繚亂。
而北宋滅亡之後,宋室南遷,雖然也將北宋的文檔都照搬了過來,但司法條文變得越是混亂不堪。
一直到了慶元年,才頒佈了《慶元條法事類》,經過了修訂和加收之後,將諸多的法律法規文件進行了整合與分類彙編,在官職制度、科舉、榷禁、賦稅、刑獄、農桑和財用等等各方面,制定了官方標準。
這官場的迎來送往本來就是不成文的規矩,雖然大家都奉行,但規矩不能等同於法律,在如此繁複的制度之下,試問誰敢說楊璟犯了什麼確鑿的罪?
既然楊璟沒有犯罪,只不過是頂撞上司,破壞了規矩,作爲刑案推吏,雖然還沒有上任,但好歹也是官場中人,周南楚擅自將楊璟捉拿入獄,情結比楊璟沒有迎接他和頂撞他,還要嚴重!
面對楊璟的質問,周南楚的冷汗頓時下來了。
若自己在巴陵縣擁有說一不二的權威,如同楊知縣這般,那麼底下的這些胥吏衙役,抓他一兩個,略施懲戒也未嘗不可。
但他在縣衙還未站穩腳跟,想要殺雞儆猴立威的對象又是楊璟,楊璟這個刑案推吏可不是一般的胥吏,雖然不入流,但卻是握有實權的!
若楊璟真要反過來告他對本衙胥吏濫用私刑,這新官上任的火可就變成楊璟來燒,而且燒的還是他周南楚,他這是在引火燒身啊!
周南楚雖然是讀書人出身,但並非科舉進士,平日裡連家族生意都很少經手,只知道風花雪月醉生夢死,哪裡知道什麼法律條文,當即就被楊璟給問住了!
這一番遲疑使得場面頓時安靜下來,越是安靜便越是尷尬,周南楚身邊的長隨之中也有精通律法的,但早先接收了數十個嫌犯,鬧得焦頭爛額,還要整理轉交過來的卷宗,又需要人手去清理典衙,人手捉襟見肘,如今周南楚就只帶着鹿月娘和三個聽用的武師,根本就沒有任何後援!
可週南楚自然是不願低頭的,難道要他向楊璟承認錯誤,向楊璟賠禮道歉?
這絕對不可能!
然而這件事情確實有些上不得檯面,主動權如今捏在楊璟的手裡頭,想要個臺階下,還得看楊璟,如果楊璟不鬆口,一定要自己賠禮道歉,這纔是上任的第一天,打出去的耳光馬上就打回到自己的臉上,他這個典史還要不要繼續當下去啦!
念及此處,周南楚只是冷哼一聲道:“你目無長官藐視上鋒,這是事實,把你關起來也是略施懲戒,也是理所應當,便是說到知縣老爺那裡,也無可厚非,還要什麼律法條文!”
周南楚色厲內荏地說道,其實他也是心虛,若楊璟真要腦將起來,就算楊知縣不會責罰,但臉上也需是不好看了。
於是周南楚又轉移話題道:“你好歹也是堂堂推吏,這縣衙大牢是什麼地方你應該很清楚,豈能在這裡喝酒吵鬧,眼下嫌犯扎堆,正沒處安置,爾等獄吏還在這裡喝酒,都不用辦差了麼!”
周南楚將矛頭轉向了牢頭和獄卒,這些人自然不敢抵抗,再說了,管理牢獄本來就是他們的工作,便連忙離開了酒桌,從班房裡出來,滿身酒氣地把那些嫌犯都往牢房裡推。
王鬥等人也只好起身來幫忙,但楊璟卻無動於衷,仍舊與宋風雅在喝酒。
周南楚本想避重就輕,如果楊璟識相一些,就該給雙方一個臺階,跟着獄吏等人起身,這件事也就算是揭過了。
可楊璟並沒有起來,一副不道歉就將牢底坐穿的姿態,周南楚也是恨得咬牙切齒。
鹿月娘見得周南楚臉色極其難看,也知道周南楚已經處於窘迫的境地,說得越多反而越是丟臉,便氣憤地朝楊璟說道。
“你耳朵聾了麼,沒聽到典史大人的話麼,讓你幫忙處置嫌犯呢!”
楊璟微微擡起眼皮來,只是問了一句:“你是誰?”
鹿月娘氣得那高聳的胸脯都快要炸開了,恨不得上前來將楊璟掐死,但她與周南楚還沒有名分,即便有了名分也不能干預政務,指手畫腳,當即就被楊璟的話給噎住了!
周南楚終於不敢再小看楊璟,走到前頭來,冷冷地直視着楊璟道:“雲狗兒,你差不多就夠了,別逼人太甚!你到底想怎麼樣!”
楊璟重重地放下筷子,猛然擡頭說道:“逼人太甚?是誰逼人太甚!是誰耍威風把我抓進來的!你想讓我出去也簡單,在白玉樓給我擺一桌,道個歉就成。”
“你做夢!既然你這麼想坐牢,老子就讓他坐個夠!來人,給我扒了衣服,丟牢裡去,我就不信這個邪!”周南楚終於氣急敗壞地跳腳罵起來。
“南楚…”鹿月娘雖然也恨得咬牙切齒,但旁觀者清,若周南楚真把楊璟丟牢裡,事情可就鬧大了!
周南楚本來就氣惱,見得鹿月娘竟然有替楊璟求情的意思,當即冷哼一聲道:“怎麼?心疼了?想替他求情?你要是捨不得,乾脆再續婚約便是了!”
鹿月娘一聽周南楚竟然懷疑她對楊璟餘情未了,彷彿受到了羞辱一般,當即冷下臉來,一把揪住楊璟的領子,將楊璟那件綠色的官服給扒了下來!
“典史大人…這樣…不好吧…”王鬥和獄吏也面露難色,在一旁勸說道。
豈知這簡直就像火上澆油,周南楚朝他們怒視一眼,而後昂起頭來說道:“給我丟牢裡,知縣老爺那裡我去說,有什麼事我周南楚一併擔着!”
宋風雅一見周南楚要動真格,當即就要發作,可楊璟卻暗中捏了捏她的手掌,她悄悄望過去,但見得楊璟朝她眨了眨眼睛,便不再說話了。
王鬥等人只要嘆息一聲,將楊璟從班房裡頭揪出來,丟進了已經擠滿嫌犯的大牢裡頭。
王鬥已經是老捕頭了,又如何看不出這其中的貓膩,只是他不明白爲何楊璟要三番四次用言語激怒周南楚,難道只是爲了把事情鬧大,這樣對他也沒有任何好處的,畢竟楊璟失禮在先,周南楚雖然咄咄逼人,趁機打壓楊璟,行爲也過分了一些,但楊璟沒有出迎,確實不合官場規矩。
“大人…”王鬥轉過頭來,低聲喚了一聲,正想問楊璟到底怎麼回事,可楊璟卻輕輕搖頭道。
“別暴露我的身份,這大牢裡頭都是去年修城的勞役,正好探聽一下消息,想要得到有價值的線索,就要取得他們的信任,對這些人又不能嚴刑拷打,本官正好混進來當個細作,外頭的事情就交給宋大小姐,有什麼事過來跟我說一聲就成。”
王鬥一聽,頓時恍然大悟,在他的眼中,楊璟雖然愛憎分明,但也不會這般得理不饒人,原來他不是爲了讓周南楚難堪,而是爲了趁機混進大牢來探聽消息!
即便在頂撞了上官,徹底得罪周南楚之後,楊璟仍舊在想着如何尋找線索,儘快破案,這纔是刑案推吏的典範啊!
王鬥見得楊璟偷偷往臉上抹了一把灰,而後默默混入大牢的苦哈哈人羣之中,心底也是佩服不已,慌忙趕回去跟楊知縣通報,免得楊知縣關心楊璟,親自過來的話,楊璟的計劃可就泡湯了。
周南楚自然不清楚楊璟的用意,他直以爲楊璟如何都要跟他過不去,既然已經發了狠話,又在氣頭上,他看到楊璟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交代了一下工作,便帶着鹿月娘離開了大牢。
宋風雅本來還想跟楊璟說幾句,但從班房探頭出去一看,楊璟已經混入到人羣之中,一臉人畜無害的委屈表情,頓時明白了楊璟的用意,當即走出班房,回宋府去了。
楊璟的敬業讓她感到非常的佩服,所以她儘快將指紋都比對出來,爲楊璟的破案提供最大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