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風清爽,送來陣陣芙蓉香,溫暖的陽光使人慵懶得不像話,楊璟從船艙走出來,便覺得沁人心脾,渾身舒泰。
可當他看到甲板上那幾個人,這份輕鬆卻又蕩然無存了。
皇城司頭子徐佛、內等子虞侯胡命橋,中官董宋臣,以及國舅爺賈似道!
這個組合可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徐佛乃是皇城司的提舉公事,也就是一把手,他出現在這裡,說明情報網絡已經被他封鎖,也難怪林爵和李彧等人沒法提前得到消息。
而內等子虞侯胡命橋乃是趙昀身邊的死衛,這麼多年來一直貼身保護趙昀,除了西南傳旨那一次,其餘時間幾乎都沒有離開過趙昀。
胡命橋出現在這裡,那二十四名內等子,估摸着也已經埋伏在河岸附近了吧。
至於中官董宋臣嘛,也自不必說了,權傾朝野的大太監,雖然自打丁大全事發之後,他也有所收斂,只是將近一年時間過去,他估摸着也低調不起來了。
進入江南地界之後,林爵等人陸陸續續也能收集到不少情報,去年的年尾,賈貴妃已經因病薨逝。
賈貴妃便是賈似道的姐姐,瑞國公主的生母,她本來就是個美人,比皇后謝道清要漂亮太多,趙昀也有意冊立她爲皇后,可楊太后卻說:“謝女(也就是謝道清)端重有福,宜正中宮。”
宮裡頭的人也都在議論說:“不立真皇后,乃立假皇后邪?”
於是趙昀最終還是將謝道清立爲皇后,但賈似道的姐姐初時只是才人,而後快速升到了貴妃。
她本來就比皇后漂亮,雖然後來又有閻妃和唐安安這個唐妃,但趙昀與她始終是恩愛有加,尤其她爲趙昀生下了唯一的一個女兒,瑞國公主,就更是得寵了。
也正是因爲趙昀對賈貴妃的寵愛,賈似道這個國舅爺才得了如此的恩寵。
賈貴妃也才三十二三歲的年紀,久居宮中,養尊處優,保養極好,遠未到人老色衰的地步,與官傢俬情甚篤,如今薨逝,官家自是悲痛不已,爲此舉行了盛大的葬禮,諡號惠順,可謂極盡榮哀了。
按說賈貴妃死了之後,賈似道就該失寵了,可事實卻截然相反,爲了補償賈貴妃,趙昀更加寵信賈似道!
楊璟朝賈似道等人打了招呼,徐佛和董宋臣鄭重還禮,可胡命橋和賈似道卻有些不冷不熱。
楊璟這才朝賈似道拱手道:“楊某年前遇險,遊離域外,許久不曾踏足中原,幸賴天恩眷顧,得以迴歸南方,早幾日驚聞貴妃娘娘已經仙逝,也是心頭驚涼,還望國舅爺節哀纔是。”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明面上的客套還是要有的,賈似道雖然已經位極人臣,但終究是簡在帝心,這四個人,哪一個都是深諳趙昀心思的,他又豈敢給楊璟難看。
“多謝楊爵爺了。”
賈似道的表現仍舊不冷不淡,這就讓楊璟有些疑惑了。
按說四人都深知趙昀脾性,也該知道趙昀對自己是個什麼樣的態度,可眼下情況卻分了兩邊。
徐佛和董宋臣對楊璟和顏悅色,胡命橋和賈似道卻有些不溫不火,難道說趙昀心思未定,或者說他們都不敢確定?
如此想來,只怕趙昀今日派他們前來,就是爲了試探楊璟,全看楊璟今日的表現,來決定自己的前途了。
趙昀對楊璟的猜忌,無非跟宗雲有關,那麼這道選擇題也就呼之欲出了。
若與宗雲和義軍撇清關係,趙昀或許對自己既往不咎,若楊璟不願抽身離開,只怕今日難得善了矣!
胡命橋是官家的貼身護衛,無論對哪個朝臣,都是一張刻板的臉面,即便他對楊璟有授藝救命之恩,但楊璟在羅道寧和甘露師太的事情上,也算是一報還一報,兩人的交情也算是扯平。
胡命橋對楊璟不冷不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至於董宋臣,是個慣會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的人,保持着陰陰的微笑,也沒什麼特別之處。
那麼主要的分歧也就集中在徐佛和賈似道兩人的身上了。
徐佛掌管皇城司,負責宮禁之外的事情,算是主外,而賈似道則深入內宮,爲趙昀鞍前馬後地驅使,算是主內,這兩人的態度,纔是楊璟真正需要考慮的。
徐佛對楊璟示好,或許是對楊璟有信心,知曉楊璟不是默守陳規之人,想來該是清楚這其中的利害,肯定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而賈似道與董宋臣狼狽爲奸,董宋臣雖然已經退出了機速房,但只怕手裡還捏着不少情報。
通過這些情報,賈似道或許認爲楊璟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所以絕不會背叛宗雲和義軍,是故覺得楊璟難以割捨,只怕要讓趙昀失望了。
楊璟思緒飛轉,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便朝賈似道問起:“勞煩幾位尊駕蒞臨,楊某實在惶恐,不知官家有何聖諭?”
楊璟如此一說,無非是想要表明自己的態度,自己的去留只有趙昀能夠決定,賈似道等人都是傳話之人罷了,犯不着在他楊璟面前擺譜。
眼下義軍已經要圍攻開封府,楊璟這一路走來九死一生,武功境界也已經提升到了超越宗師的地步,便是胡命橋也未必奈何得了楊璟,再加上重管左輪這樣的殺器,若真要拼命,他絕不可能會吃虧!
至於徐佛的皇城司和那些內等子,楊璟根本就不需要擔心,且不說姒錦和風若塵等人,單說船艙裡閉目養神的葛長庚和董尚志,就絕不會讓這四人活着下船!
岸上那些暗察子和內等子,根本就不夠看,除非他們能夠飛檐走壁水上漂,否則根本攔不住楊璟的船。
當然了,楊璟也不是沒想過,這些人敢上船來,是已經吃定了楊璟不會翻臉,這河道前後,肯定也設下了阻擋和埋伏,只是楊璟根本就不放在眼裡,因爲船艙裡還有楊璟留下的大殺器,關鍵時刻使喚出來,那些船隻根本攔不了下自己。
賈似道見得楊璟如此氣定神閒,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不過還是耐着性子道。
“官家因着貴妃的薨逝,整日裡鬱鬱寡歡,很是掛念爵爺,今番爵爺回來,官家也很是驚喜,今日就是讓我等來恭迎爵爺回朝的。”
誰不知道賈似道權傾朝野,無論官職還是爵位權柄,都比楊璟要尊貴太多太多,可眼下他卻如此尊稱楊璟,也是諷刺多於真心了。
楊璟卻並不以爲然,面臨安而拜道:“官家掛懷,臣誠惶誠恐,勞煩諸位相迎,更是消受不起,其實只消一日半日,某也就回到臨安了,實在不願勞煩諸位大人尊駕。”
賈似道只覺得楊璟想要含糊過去,當即開門見山道:“爵爺有所不知,官家讓我等前來,是因爲有件事情,需要爵爺去辦,也只有爵爺能辦。”
楊璟心說,正戲終於要來了,當即呵呵一笑道:“官家但有所命,臣不敢忤逆,請國舅爺示下便是...”
賈似道見得楊璟態度恭謙,反而有些不舒服,而徐佛卻是頻頻點頭,似乎對楊璟的表現很是滿意。
賈似道也懶得與楊璟說話,朝董宋臣道:“你是官家的近侍,最是清楚,還是你來說吧。”
董宋臣點了點頭,接口朝楊璟道:“是這樣的,一個月前,段妃順利產下龍子,官家龍顏大悅,本想着普天同慶,可眼下正值惠順娘娘服喪之期,舉國悲慟,不宜操辦慶典...”
“段妃!”楊璟不由心頭一緊,段妃可不就是段初荷麼!
楊璟心思飛轉,計算着日子,心跳也不覺越跳越快!
可他到底是個經歷過太多危機的人,內功境界也已經超凡脫俗,早已練就寵辱不驚的地步,心中雖然驚愕,但面上卻是全無表情的。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雖然不能操辦,但段妃也是賢惠之人,對惠順娘娘也該是恭敬尊崇,段妃想是不會委屈的。”
楊璟這話可就說得有些僭越了,畢竟這是內宮之事,董宋臣說得,賈似道說得,就是他楊璟這個外臣說不得。
更何況還牽涉到剛剛死去的賈貴妃,這禮儀上的事情,楊璟是不能插嘴的,紅白事衝突到一起,賈貴妃固然讓趙昀悲痛難當,可段初荷生了兒子,又是意外之喜,該如何處置這些祭奠和慶祝的事情,那是禮部官員的活兒,絕不是楊璟能指手畫腳的。
再者說了,段初荷是官家的妃子,楊璟以己度人,說出這樣的話來,無論這話中不中聽,都有些不太合適。
賈似道聞言,臉色果然不太好看,董宋臣卻只是笑笑道:“這些事情,可就不是奴婢們能揣摩的了...”
楊璟點了點頭,朝董宋臣道:“是楊某失言了,官家得了龍子,臣也是得意忘形,實是罪過。”
楊璟往臨安方向拜了拜,眼觀鼻,鼻觀心,卻是在偷偷觀察着幾個人的反應和神色。
擡起頭來,才朝董宋臣繼續問道:“不知官家要臣做些什麼?”
董宋臣道:“唉...這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雖說段妃誕下龍子,但卻得了一種怪病,眼下也是...也是麻煩得緊...”
“段妃得了病?”
“正是。御醫官們都看過了,卻沒有太好的辦法,官家說了,楊爵爺也是妙手聖醫,又是官家最信得過的人,也不需避嫌,若爵爺能夠入宮給段妃診治,那是再好不過了。”
“有鑑於段妃的病症又急又重,是以讓臣等四人,過來請爵爺回京入宮,給段妃看病去呢。”
楊璟終於明白過來,趙昀肯定是掌握了楊璟所有的作爲,知道楊璟身邊高手衆多。
如今宣召楊璟,爲了避嫌,只能孤身入宮,落單的楊璟可不就任他宰割了麼!
至於楊璟敢不敢入宮,便是今日這道選擇題了。
姒錦等人藏在船裡,將他們的對話都聽得一清二楚,此時也是繃緊了心絃,她們都希望楊璟拒絕這個要求,帶着她們離開這個地方,即便往後跟着宗雲義軍,四處殺伐,也不願楊璟給這個薄情多疑的趙昀賣命了!
然而楊璟只是短暫沉默了片刻,而後還是做出了自己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