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夏至發現月娘沿途留下木珠子,楊璟怕是被人追上都還猶未知情,如今極有可能已經被月娘的同伴給盯上了!
楊璟見得月娘一臉的得意和不屑,也懶得跟她打嘴仗,沉思片刻,當即停了車,在車廂裡翻找了一番,果然找到了自己的法醫物證勘察箱,便讓夏至揹着這箱子以及車上一些吃喝補給。
楊璟在馬鞭的末端綁上一塊餵馬的豆餅,將馬鞭綁在車轅上,使得那豆餅剛好懸在馬嘴前面,而後將月娘背起來,猛踢了那馬兒一記,馬車頓時往前疾馳而去。
馬兒吃痛自然要跑,但一會兒疼痛消除之後,馬兒就會懈怠起來,而後漸漸就停下來。
但楊璟借鑑了後世的一個小技巧,將豆餅懸在馬嘴前面,爲了吃到誘人的豆餅,馬兒就會繼續跑下去。
看着馬車不斷往前,楊璟也有種說不出的憋悶,這刀疤臉和小白臉也是極其關鍵的人物,但如果不丟掉他們,自己都要被他們的同伴抓住,關鍵時刻也只能放棄。
他生怕有人在背後跟着,會被發現行蹤,也不再猶豫,辨明瞭方向之後,便揹着月娘,帶着夏至,鑽入了官道旁的山林裡頭,走起了山間小道。
眼下天色將暗,行走在山林間是十分危險的事情,月娘雖然不高,但並非柔弱女流,看樣子應該是個常年練武的,身子也比夏至要沉重很多,楊璟也背不了多久,所以必須要儘快找個落腳之處。
楊璟在官道上已經辨明瞭方向,月娘並沒有騙他,那破廟確實位於巴陵的南邊,楊璟稍微估算了一下,此時他們所處位置距離巴陵也就二十餘里,想要通過山間小道趕回巴陵,實在有些困難。
但此處距離落霞村卻並不遠,落霞村剛剛發生了殺傷捕快的事情,相信巴陵縣衙肯定會派出人手去調查,所以返回落霞村,應該是安全的。
那輛馬車應該很快就會被發現,自己揹着一個人,夜間又目不視物無法前行,到時候一樣很危險,楊璟與夏至商量了一下,便決定走小道返回落霞村!
夏至好歹也是巴陵本土人士,落霞村雖然貧苦,但村外有孤峰古寺,于山巔看落日晚霞,乃是一道盛景,她曾經陪着大少爺曹恩直與大夫人李婉娘去過幾次,倒也漸漸認出了路線。
這一路上悶頭趕路,月娘也很是溫順,事實上她也不得不溫順,她的身上佈滿了各種鞭傷和烙印,動一下都牽扯傷口,痛得滿頭大汗,哪裡還敢掙扎。
反正趕路有時間,楊璟生怕節外生枝,終於有機會問一問這月娘了。
“喂,你跟我說說,你們爲何要滅夏家滿門,是誰指使你們這麼幹的?”
月娘到底是個女人,被楊璟這般揹着,胸背相貼,自己又無法動彈,早已羞憤難當,哪裡肯回答楊璟的問話。
楊璟稍稍扭頭,嘴巴差點就親在了她的臉上,與她那漆黑深邃的眸子對視了片刻,月娘沒有任何羞澀,眼中卻滿是憤怒。
楊璟輕笑一聲,通過月娘的表情,已經有些篤定自己的想法,便試探着再次問道。
“其實你們到夏家並不是爲了滅口,而是爲了提醒夏家的人,對也不對?”
夏至小丫頭一聽到這話,頓時停下了腳步,轉身回頭,眼睛死死盯着月娘。
月娘猛然擡起頭來,似乎有些難以置信,楊璟心頭更加確定,便解釋道:“姑娘已經身受重傷,如果是去滅口,那位刀疤大哥又怎麼可能帶着你去,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們剛從彭家把你救出來,按理說應該今早逃走纔對的...”
楊璟之所以這麼說,也並非無端的揣測,在夏家之時,他從菜園子裡找到了月娘等三人的腳印,通過腳印,判斷出月娘身受重傷,而菜園子裡除了他們的腳印之外,卻是沒有其他人的腳印。
但楊璟進過夏家的屋子,雖然現場早已被周文房和那兩個仵作破壞乾淨,連屍體都被搬了出來,但楊璟卻在現場找到了幾個血腳印!
古時的鞋子不可能批量生產,都是手工製作,鞋底也不會千篇一律,鞋印便成了破案的捷徑,楊璟可以確定,除了月娘三人之外,還有人到過夏家,而那人並沒有走菜園子,而是直接進入的夏家,可見應該是夏家熟識之人。
也只有熟識之人,才讓夏家人放下了防備,而此人猝然發難,才能夠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殺掉夏家滿門!
月娘等人趕到夏家之時,極有可能已經晚了,所以他們又匆匆逃離了現場。
雖然具體情況還有待證據的推論支持,但通過腳印這一項,楊璟便得出了初步的結論,而隨後的事情也在不斷驗證楊璟的想法。
如果他們真的是滅門兇手,應該會毫不猶豫殺掉夏至纔對,但他們卻將夏至和自己藏在了棺材裡頭。
而月娘身上明顯是被拷打的傷痕,那麼他們應該是彭家的護院之類的,而月娘則極有可能是彭連城的大夫人閻立春的貼身女護衛!
夏至被閻立春的貼身丫環威脅,不得不收下了毒藥,最終卻沒有對李婉娘施毒,自己的陰謀被夏至揭露之後,閻立春憤而殺人,藉以威懾夏至,閻立春應該是最大的嫌疑人。
這月娘同樣受到了被折磨的待遇,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她與夏至一樣,也是知情人之一!
適才楊璟故意說起他們滅了夏家滿門,就是爲了觀察她的反應,而她的憤怒已經是最直接的回答,讓楊璟確定了自己的猜想,這些人果然不是夏家滅口的真兇!
見得月娘不言語,楊璟也不着急,將她放了下來,讓夏至取了水,權且休息一番。
此時月娘的憤怒已經得到了緩和,畢竟他們冒着生命危險去提醒夏家,卻被冤枉成兇手,如今楊璟消除了這種誤會,她的意識之中對楊璟的惡感也就減少了幾分。
這種變化或許連月娘自己都沒有感受得到,楊璟卻是盡收眼底,他想要詢問月娘,自己到底是什麼人,但時機顯然還不夠成熟,在沒有消除月娘的敵意之前,他無法保證月娘會告訴自己真相。
楊璟將裝水的竹筒湊到月娘嘴邊,她卻冷冷地別過頭去,一副不吃嗟來之食的姿態。
楊璟也不勉強,自己喝了一口水,而後朝她問道:“其實我很好奇,你到底做了什麼,才讓彭家夫人這般折磨你?”
這山間樹林密集,遮擋了餘暉,很快就要暗下來,蚊蟲蛇獸也開始蠢蠢欲動,楊璟見得月娘身子輕輕顫抖,便知道自己說中了她的心事。
但月娘不回答,他也不打算用強,眼下最要緊的便是趕到落霞村,找到那些在村裡頭調查的捕快和公人,只有安全下來,才能放心詢問月娘。
念及此處,楊璟又將竹筒遞過來:“真的不喝嗎?”
月娘眉頭緊皺,仍舊別過頭去,楊璟也只是搖了搖頭,而後將月娘背起來,繼續往前趕路。
天色很快就完全黑了下來,山間小道彎彎曲曲,兩旁密林森森,時不時傳出各種奇怪的叫聲,夏至丫頭也下意識貼着楊璟走。
楊璟見得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倒也開始遲疑,若想繼續趕路,就必須要生火照明,這林子裡到處都是松樹,那富含松脂的枯枝完全能夠當火把來用,可一旦生火,就會成爲最惹眼目標,大大增加了暴露的危險。
而如果不生火,卻又漆黑一片,根本就寸步難行,想要前往落霞村,只能等到天亮,不得不在林子裡過夜。
揹着月娘走了這麼久,楊璟的體力也消耗得很厲害,大汗淋漓,手腳發軟,他很想找個隱秘之處,湊合一夜,第二天再趕路。
但他很清楚,追兵隨時有可能出現在他們的身後,到時候也就功虧一簣了。
所以他便讓夏至在道旁折了一些乾燥的松枝,點起了火把,而後加快腳步,繼續往落霞村的方向趕去。
月娘也越來越疲憊,楊璟是能夠感受得到的,因爲月娘一直都不願貼近楊璟的身體,即便忍着痛楚,也要往後仰着,儘量避免胸部貼上楊璟的背部,可如今她整個人都趴在楊璟的背上,漸漸陷入了昏睡的狀態。
她本來就帶着重傷,一路上又不肯吃喝,林子密不透風,她又出了一身的汗,水分流失很嚴重,狀況自然也就越發惡劣了。
楊璟知道,人在半夢半醒的狀態時,比較接近催眠的狀態,思想防備也是最薄弱的,雖然有些勝之不武,手段也不甚光彩,但他還是決定,趁着這個機會,好好問一問月娘。
“月娘,你剛纔已經認出我了對不對?”楊璟儘量保持着呼吸的平穩,將嗓音放得很低沉和輕柔,彷彿在月娘的耳邊夢囈一般。
月娘果然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楊璟心頭一喜,便趁熱打鐵道:“那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楊璟滿是期待地看着昏昏沉沉睡着的月娘,在火把的照耀之下,那蒼白的臉,那微微顫動的長長睫毛,那微微張開的脣齒,一切似乎都變得更加清晰起來。
“名字...名字...你是雲狗兒...”
“雲狗兒?原來我叫雲狗兒!”楊璟心頭激盪難當,苦苦追查了這麼久,終於有了眉目端倪,他又豈能平復內心的激動!
“月娘,那你跟雲狗兒又是什麼關係?”楊璟強行壓抑內心的激動與興奮,繼續低沉着聲音,在月娘的耳邊柔聲問道。
月娘的眼皮不斷顫抖着,眉頭緊皺,咬着下脣,聽得楊璟如此問話,陡然睜開雙眸來,那佈滿血色的雙眼在火光之中散發着冰寒的殺意!
“雲狗兒!我恨雲狗兒!我要殺了雲狗兒!”她死死抓着楊璟的手臂,尖聲怒叫着,然而心血激盪翻涌,蒼白的臉面彷彿瞬間充血一般潮紅,而後又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