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雖然是法醫鼻祖、斷案高手,但思維終究會被這個時代所侷限,楊璟在經驗方面確實不如宋慈,成就更無法與宋慈比肩,但楊璟卻有着自己的優勢。
他處理過很多案子,這是他寶貴的經驗,但更加寶貴的是,他見過聽過讀過太多太多的經典案例,這些案子雖然作案手法之類的與古時不同,卻能夠借鑑破案的方向和思想。
在他擔任法醫期間,他處理的並非全都是命案,許多時候或許只是一些普通的犯案現場,甚至於一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平日裡只能不斷蒐集一些案例來進行分析,增強自己的業務能力。 ★TTKдN★C ○
對於各種破案的方法他也有過不少研究,所以他很明白,當案子陷入僵局之時,必須要逃脫出來,脫離思維的束縛,尋找不同的方向,採用非常規的方式方法。
眼看着案子進入尾聲,即將收割成果,卻又變得困難重重,實在讓人有些鬱悶,就像千辛萬苦抓住了一尾肥嫩鮮美的魚,卻發現沒有柴火和鐵鍋來烹煮一般難受。
楊璟也終於明白,爲何一個死了的蘇秀績都能夠讓宋慈興奮起來,因爲他實在太需要突破了!
宋慈坦誠相告之後,楊璟也徹底進入了思考的狀態,他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身體問題,全副精力都投入到了案子當中。
宋慈走了之後,他一夜都沒有睡,直到東方亮起魚肚白,他猛然起身,忍着疼痛起來洗漱。
因爲他的傷勢已經開始恢復,人也恢復了清醒,鹿白魚也就沒有繼續留守在他的房裡,轉而住進了隔壁的廂房,由夏至住在楊璟房中,睡在外間,隨時伺候楊璟。
夏至聽得楊璟的動靜,也醒了過來,趕忙過來攙扶,口中還抱怨道:“少爺你這是要幹甚麼,鹿姐姐說了,你必須要臥牀歇息,這樣才能好得快一些...”
楊璟朝她笑了笑,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便讓她出去叫人提來溫水,雖然鹿白魚交代過,楊璟自己也清楚,傷口不能碰水,但他還是從勘察箱裡取了保鮮膜,包住了傷口,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換上了乾爽的衣服,整個人就像復活了一般。
楊璟在洗澡之時,夏至已經吩咐下去,待得楊璟從浴室出來,桌上早就擺滿了豐盛營養的早點,楊璟心裡充滿了鬥志,美美地吃了個飽,便撐起風若塵早先留給他的手杖,一瘸一拐地出了門。
當他走出房間之時,鹿白魚也適時地從隔壁廂房走出來,顯然一直在關注着楊璟的動靜。
楊璟見到鹿白魚,也是訕訕一笑道:“有些事情要辦,實在耽擱不得...事情辦好才能安心修養...”
本以爲鹿白魚又會給自己臉色看,但楊璟卻發現鹿白魚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
“我陪你出去吧,傷口要是崩開了,好歹能處理一下...”鹿白魚如此說着,便走進房間,不多時就挎了一口箱子出來,想來她也早有準備了。
楊璟見得鹿白魚非但沒有阻攔,反而主動要陪自己出去,自然是開心的,畢竟他也想修復與鹿白魚之間的關係,當即便點了點頭。
縣衙的防備變得很森嚴,楊璟有傷在身,院子外頭更是日夜有人看守着,今日卻是呂廷安親自值勤,唐衝也在外頭守着,見得楊璟現身,劉漢超也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
楊璟見得這麼大的陣仗,也有些哭笑不得,楊知縣也太過謹小慎微了一些,至於劉漢超,應該是與風若塵輪流值守,也方便向宋慈傳遞消息。
楊璟與衆人打了招呼,便與劉漢超耳語了一番,後者雙眸頓時一亮,也不打話,當即離開了。
楊璟又讓人支會楊知縣一聲,便與鹿白魚出了縣衙,坐着馬車來到了彭府。
此時的彭府門庭冷清,那重重的牌樓在晨霧之中越發的低調,就像錦衣夜行的宰輔,即便刻意掩藏,都無法蓋住那股貴氣。
老門子見得將彭府鬧得雞犬不寧的楊推吏到來,也是恨得咬牙切齒,但又不敢怠慢,只好嘀嘀咕咕地進去通報,楊璟也不着急,只是在門房裡頭等着。
過了片刻,彭府的老總管誠惶誠恐地走進門房,領着楊璟去見彭老太公。
這是楊璟一夜思考之後的辦法,證物是客觀存在的,有着不可改變的性質,但人證卻是不斷變化的,在宋慈陷入僵局之時,楊璟找到了一個新的人證,那就是彭老太公!
這也就是楊璟前番所想的,要跳脫常規思維的束縛,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就是這個道理!
閻立春閻貴妃的妹妹,是彭府的少夫人,她與彭連城牽扯到兩件足以轟動朝野的案子當中,作爲一家之主,彭老太公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彭老太公這樣的老狐狸,見慣了風風雨雨,彭府就是他這個家主一輩子賣命保護的地方,府中哪個房間的門樞長了白蟻,他都一清二楚,更何況閻立春和彭連城的所作所爲!
也正因爲他知道彭連玉做盡了壞事,纔沒有責怪彭連城,想着替彭連城掩蓋,想着將彭連城撈出來。
即便他知道閻立春的所作所爲,想要讓他作證,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爲閻立春的背後是閻貴妃,他彭家將閻立春納爲兒媳,就是爲了搭上閻貴妃這條船。
眼下讓他作證,等同於將閻立春推入火坑,等同於與閻貴妃反目,等同於毀掉一直以來與閻貴妃建立起來的香火情,更等同於將彭府至於危險的境地!
也正因此,所有人都理所當然的認爲,想讓守護了彭府一輩子的彭老太公出面作證,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但這種事情就像後世的一個現象,越是優秀的人便越容易單身,男神女神看似風光,其實很多人都不敢去追,最終反倒便宜了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人物。
所以很多人會覺得奇怪,爲何如此讓人矚目的男神女神,最終會跟如此平庸的人走到了一起,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只是因爲大部分人都認爲追求他們的難度實在太高,只好望而卻步。
楊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必須要去嘗試一番,說不定自己就是那個最後抱得美人歸的平庸之輩!
彭家與閻立春並無親人的情誼,更多的只是利益的交換,想讓彭老太公出面作證,讓他與閻貴妃爲敵,只能跟他談利與害。
如果楊璟給出的利好比閻貴妃能給的還要重,他相信彭老太公一定會毫不猶豫選擇他這一邊。
或者,如果他能夠讓彭老太公意識到與閻貴妃綁在一條繩上是多麼危險的一件事,或許彭老太公也能改變主意。
總之證物不可能無中生有,但人心卻是會變的,陷入了僵局,楊璟只能盡力去爭取這種人心的變化,儘量說服彭老太公。
如果說杜可豐的證詞分量還顯得不足,那麼再加上彭老太公呢?
以彭家的百年榮耀以及彭家與閻立春的關係,彭老太公這樣的污點證人,擁有着毋庸置疑的絕對說服力!
那麼剩下的問題也就只有一個,那就是說服彭老太公!
而楊璟整整一夜的思考,正是爲了這個目的,如今他也有十足的把握!
彭家接二連三地出事,彭老太公也是操碎了心,本就白髮蒼蒼的他,顯得更加的蒼老,臉上的老人斑就像他的勳章,見證着他一生所經歷過的風波和起落。
他能夠出來接見楊璟,已經着實不易,畢竟彭家正值多事之秋,最穩妥的法子還是像千年老鬼一樣縮着頭,避一陣子也就過去了。
楊璟站起身來行禮,彭老太公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不等楊璟開口,便率先定下了底限。
“老朽知道楊大人所爲何來,早先宋閣老已經來過,如果楊大人與宋閣老一般的想法,那麼楊大人還是請回吧。”
楊璟也知道彭老太公出來見他只不過是礙於禮節,一開口就下逐客令纔是他的本意,楊璟也並不感到意外。
“老太公怎麼知道楊某的來意?宋閣老的來意又是哪般?”反正楊璟今次心意已決,不走尋常路,自然不會跟彭老太公客氣,若太過低聲下氣,反而落了下乘,根本就無法震懾這個老妖怪。
彭老太公見得楊璟如此不識趣,果然面色不悅,他是何等的身份地位,楊璟卻不過是個小小的推吏,雖然在彭家的兩樁醜事之中,楊璟都是當之無愧的“罪魁禍首”,但彭老太公並沒有將楊璟放在眼裡,因爲兩人身份的懸殊差距分明擺在那裡。
他出來見楊璟本就只是爲了保持彭家的風度,既然楊璟不開竅,他也就無須客氣,當即朝楊璟憤然道。
“我彭家乃是百年望族,有神宗皇帝御賜的匾額,宋慈竟然想要挖掘我彭家的牌樓,簡直就是癡心妄想,難道楊推吏不是宋慈的說客?”
楊璟聞言也是恍然,難怪彭老太公臉色這般難看,原來宋慈早早就想挖掘牌樓,難怪在物證上沒有更多的進展了。
楊璟早先從閻立春的農家小院衣櫃的神龕裡頭搜到了那枚鉚釘,通過李準和風若塵等人,確定了那枚鉚釘出自於迎娶閻立春時所立的那座牌樓。
而閻立春就是連環殺手,楊璟也知道閻立春對彭府很是痛恨,因爲她是被逼着嫁入彭府的,所以爲了泄憤,她極有可能將一些受害者的屍體,藏在牌樓的地下!
這也是她一貫的作案模式,從蛇神廟、城樓、王府,這些地方都證實了閻立春的這種模式。
所以根據楊璟的心理分析和推測,在牌樓地下掩埋屍體,藉此獲得她的滿足,藉此羞辱彭氏宗族,可能性其實相當的大。
不過閻立春嫁入彭府之時,杜可豐還沒有成爲她的心腹,並沒有建造那座牌樓,也不知道詳情,所以宋慈纔沒有足夠的證據來強迫彭老太公,自然無法挖掘牌樓。
楊璟沉默不語,彭老太公還以爲楊璟怕了,冷笑一聲便要拂袖而去,卻聽得楊璟不緊不慢地說道。
“老太公說得沒錯,我確實是說客,但此番前來卻不是爲了挖掘牌樓...”
彭老太公不由停下了腳步,不過楊璟的下一句話一出口,他卻差點吐出一口老血來!
“楊某想要挖的,是彭府的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