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散去,喧囂整日、增加不少創痕的星漏淵回覆平靜。
叢林邊,一隻笆斗大球球拖着臃腫的身子悄悄探出頭,小心翼翼觀察周圍。
適才刀山火海狂烈,那麼多強大的人類彼此廝殺,嚇壞了這隻準備生育的準媽媽;爲避免子嗣來不及睜眼便被滅殺,她將遏制不住的繁衍**強壓下來,等啊等,忍啊忍,一直等、忍到現在。
大地之獺膽子小、性子倔,最不愛與人類打交道,臨產母獸尤其如此。曾有修家試圖招來幼獸從小圈養,進而觀察與野生天養有何差別,花了數不盡的功夫,他們找到臨產的大地之獺,嘗試抓捕的時候,卻目睹了殘暴而壯烈的一幕。
往日被認爲性情懦弱的母獸像瘋子一樣,不但自己不肯歸順,還將剛剛產下的幼崽親口咬死!
如果是人類這樣做,多半會被賦予許多精神光環,比如不受奴役了,傲骨錚錚等等;同樣行爲放到妖獸身上,待遇僅僅是一聲惱羞成怒的“呸!”。人類常說自己是萬物之靈,事實也的確如此,然而身爲萬物之靈的他們卻總是忘記一件至關重要的事。
生命世界長存不滅,需要的不僅僅是力量,還有尊重與敬畏。
東瞅西瞧,上瞄下嗅,臨產的大地之獺有些疑惑,神情焦慮難安。憑藉敏銳的直覺,它覺得附近仍有人類的氣息,但是找不到蹤跡。更奇怪的是,被它察覺到的人類氣息與以往所見的不同,厭惡、卻含有一股令其覺得嚮往的味道。
這是爲什麼呢?
妖獸低靈,行爲多數依賴本能,本能告訴它星漏淵、尤其這裡最適合產育幼崽。本能告訴它人類不是好東西,如今兩者都有......令母獸很爲難。
腦海中,兩個聲音交錯響起,一個說:人類是邪惡的,卑鄙的,快點走!另一個告訴她:那股氣息很重要。千萬不能錯過!
都有道理,誰都不比誰強,兩個聲音如同兩個生死角逐的戰士,廝殺爭執良久難決;底下智商不足以支持母獸明辨是非,臃腫的身子在叢林裡扭來扭去,不少鱗甲被掛脫扯落,傷勢漸重,痛苦不堪。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母獸周圍,密集星河被她的身體扯動,點點團團聚集不去,並有一股微不可察的波動蔓延;隨之而來的變化,四周被一股焦慮的意味充盈,似有無數聲音在催促。
不是幻覺,也不是那隻球球一個人的感受,此時此刻。任何有生命、有靈智的生命都能感受到那股味道,彷如物質一樣真實存在。比如那些叢林。無風的情況下居然能搖晃,釋放出來的氣味與平時不同,以它們獨有的語言表達意志。
別猶豫,快一點!
母獸感應到了這種意志,神情越發難耐,叫聲漸有淒厲。此時的它完全忘記了。假如附近真有人類,它這樣做等於將自己徹底暴露,之前所做的一切、現在的掙扎與焦灼,毫無意義。
可惜她不能明白這些,只顧拖着肚皮轉着。扭着,撞着,叫着,掙扎着......
忽然間,耳邊似聽到一聲嘆息,溫和寧靜,幾分關心,少許失望;沒等母獸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一道流光穿破星河,準確地落在其身前。
母獸嚇壞了,尖叫一聲拔腿就想跑,可她的腳像被釘在地上,靈活的眼珠也定了格,腦袋彷彿被繩子拽住,死死牽往某個方向。
那是一塊碎骨頭。拳頭大小,一面光滑如鏡面,明顯是被利刃切割而成。濃郁的氣息、不,應該說是誘惑從中傳來,定住身,勾住眼,亂了神,抓住心。
“吱吱!”
臨產的球球大叫兩聲,似警告更像試探,或者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麼。
周圍全無動靜。唯見星河涌動聚集,將那塊石頭包裹其中,像一塊寶石灼灼發光。
“吱吱!”叫聲更加急迫,聽着又覺得更加小心。
周圍安靜依舊,一絲迴響都沒有。
“吱吱,吱吱,吱吱......”
連叫數聲,臨產的球球眼珠發紅,突然一個疾撲,閃電般衝到那塊骨頭上,大口張開。
“吱!”
用力過猛,吞下骨塊的瞬間,母獸的屁股流出一個小小的身體,軟軟的沒有半片鱗甲,發出生命面世的第一聲呼喚。與此同時,耳邊又聞一聲嘆息,感慨、歡喜,也伴隨着少許失落。
“走吧。”
“就這麼走了?”冷漠疑惑的聲音。
“不走還能幹嗎?”平靜的聲音回答。
“不是要捉住它?”冷漠聲音繼續問。
“它好可憐啊!”稚嫩的聲音參進來。
“......”冷漠聲音喘了口氣。
“可憐倒未必,它很走運。”平靜的聲音說道。
“爲什麼呢?”稚嫩聲音問道。
“那麼大一塊骨頭,抵多少狂靈石。”
“可她在生孩子。”
“生孩子不叫可憐。”
“可是叔叔想抓她的孩子。”
“不是我!”冷漠聲音大怒。
“不是你說這裡的妖獸好抓,提的建議嗎?”稚嫩聲音反問。
“......因爲你爹想抓,我才那麼講。”
“纔沒有。爹爹只說球球在睡覺,沒人幫着尋寶。”
“那不一樣嗎?!”
“怎麼會一樣呢?”
“......我,我不和你說。”
“不說拉倒,稀罕麼。”
“不許對叔叔不敬。”
“呃......叔叔生氣了?”
“真生氣了?”
“沒。”
“爹爹,叔叔說他不生氣。”
“那叫客氣話。”
“真的?”
“假的。”
“咯咯......對了叔叔,生孩子爲什麼不可憐?”
“問你爹。”
“我在問你呀!”
“......這個問題很複雜。”
“不着急,叔叔慢慢講。”
戰罷離別,各奔東西。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爲繼續活下去而努力,十三郎也不例外。
一路將放出去的厭靈蟻收回,把可能被人借用的痕跡徹底抹去,經過一次不成功的捕獵,兩大一小回歸洞府。將大事小情做些籌謀。
“你要閉關,我也要閉關,妞妞胖胖螞蟻狗狗也都需要閉關,這是大局。地點由你來安排,時間也以你能破境爲起點,資源方面,這次戰鬥收穫不少,若無意外,蘇四那邊還有一大筆財源。足以提供你我三五十年所需。”
總體方略清晰,十三郎說道:“這裡暫時還算安全,閉關之前我有點事情要做,時間不會太久。”
程血衣譏諷說道:“是不是捉球球?”
十三郎笑起來,說道:“當然不是。做完再說吧,能成的話,對你也有很大好處。”
“需要我做什麼?”
“日後行程、當前警戒、隱秘後路什麼的、不用說你也明白,非要講的話。等四老闆那邊動起來、胖子他們回去後,估計情況會與當下完全不同。具體如何誰都沒譜,總之一個原則,多準備一條後路,就會少一份暴露的風險。”
稍頓,十三郎說道:“破境天兆無法掩蓋,其後需要鞏固修爲調整心神。如何保證安全是個大問題;非但如此,還要時不時露點信兒,製造點麻煩,給齊傲天、四老闆他們打打掩護。我知道你很厲害,經營這麼多年辦法很多。但要考慮今時不同往日,情況複雜隨時可能有意外,需要加倍小心。”
正事就是正事,提到破境與日後,血衣殺者收斂神情,認真點頭。
“我明白。還有什麼?”
“妞妞好動,這段時間我會很忙,替我照顧好她。”
“......好吧。”血衣殺者欲言又止。
“我會聽話的。”
小不點笑意盈盈,雀躍而起。
“去玩嘍!”
“......”血衣殺者直髮愣。
“別發呆,跟上去啊!”
叫一聲程睿,十三郎頭也不回去往密室,稍稍調整心神至寧靜,將那座幫助齊傲天捉蟲的陣法重新啓動,反手拿出那段被砍掉只剩大半的狂靈餘骨安置妥當,再將那條化骨蟲投入其中。
“給我看看你的本事。”
星空浩渺,蒼遠遼闊不知其大,六方星空,四大星域,都不過是其中一角,遠不能代表全部。
某地某方某座祭臺,千里方圓,上有無數符文縱橫,安靜得像塊石頭。祭臺中央,十六座卵形光罩徐徐旋轉,內裡各有一人。
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十六團光芒交織閃爍,時而發生觸碰交接,隨即如觸電般分彈左右,難以維持長久。
直到某一天,其中兩團光芒突兀地撞到一起,爆發出千萬到閃電光輝,其內裡兩人一胖一老,於光華閃爍中彼此相擁、相合,最後那名老者竟鑽到胖子的肚子內,再也無法分開。與之對應,兩團光球裡外結合,一下子變得亮眼許多。
此變化帶來連鎖反應,整座祭臺彷彿活了過來,符文跳躍交相匯聚,演變成十六條純由符文構成的鎖鏈,各自圈定一方。
十六鎖,十五人,不用說有一條鎖鏈落在空出,爆發聲聲迴盪。
“咦!”
驚呼聲起,鎖鏈落處波紋扭動,空間之門隨之打開,內裡走出一名八尺長漢,唏聲感慨。
“那個招搖撞騙的老東西......這次居然說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