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中毒?”
過了好半響,谷溪弄明白這句話的深層蘊意,本就黯淡的眼神更加漠然。
“這算什麼好消息?”
劍廬開棺,掀起的風浪吹過兩界,席捲整個靈魔大地。各宗各派,各大勢力均有專人負責傳遞消息,道院更加不能例外。
以身份論,谷溪有資格第一時間獲知此事,但因受限於此地不能外出,才由莫離山親自轉告。
言罷谷溪神情稍定,默默坐下來說道:“方便的話,和我說說詳情。”
莫離山溫然說道:“理所當然,哪有什麼不方便。”
緩步來到谷溪對面,望着滿地凌亂幾無落腳之地,莫離山微微皺眉,說道:“不要怪我說話不中聽,雖然受禁,師兄更應該自愛,不能這樣自棄......”
修家爲了修行可以放棄一切,區區髒亂根本算不得什麼;但那指的是條件不允許的時候,平時正常情形,那個修家不是整潔乾淨、翩翩一派神仙風采。谷溪雖被眉師禁足,老實講並未受到多少磨難,無非讓他好好修行打熬心性,該提供的一概不減。
事實上,因爲禁錮之地設在丹樓,谷溪還因此得到不少優待;平素裡,莫離山總不忘過來探望,每次都會帶來上好丹藥,專供其調理。假如不是這樣,似谷溪這樣沒日沒夜苦研禁術,身體縱能支持,精神也早已扛不住。
谷溪停留在大修很多年,壽元已經抵達紅線,再不及時突破瓶頸,埋骨化墟將不再是空話。從這個角度講,禁錮對谷溪非但不是什麼壞事。或許還含有眉師一番苦心。就連這間密室也不是什麼監牢大獄,而是因爲沒有合適的地方,莫離山騰出自己的修行靜地,專供其使用。
“知道你愛乾淨,看不慣可以不用來。”
對丹樓稍微有點了解的人都知道,莫師爲人溫和爲師嚴謹。生平最厭有人骯髒邋遢。按照他的理解,小了講這樣會影響煉丹,如往大了說,人性由內及外難分高下,連儀表都照顧不好,豈能做得好人。
一個細節可以證明莫師對此多麼重視,像他這種級別的修家,恐再找不出在靜室內裝鏡子的人。
“你是我師兄,師兄有難。做師弟的怎麼可以不來。”
誠心誠意的勸說只換來一句冷冷嘲諷,莫師神情毫不在意。也不清理地面,莫離山撩衣而坐,將劍廬發生的事情一一講述,末了籲聲嘆息。
“事情有了結論,總算鬆了口氣。”
“對有些人來說,的確是好消息。”
谷溪一直默默聽着,直到莫離山講完才翻翻眼皮。說道:“比如眉大院長,還有你這位丹樓主持。”
不管是好還是壞。至少這條消息足夠震撼,將陷入瘋癲狀態的谷溪及時拉回來。他知道,既然莫離山將這條消息告知自己,意味着外界已就此形成共識,且多半做出相關應對;自今日起,再無人敢就劍尊之死提出質疑。
“谷兄怎麼能這麼講?”
莫離山微微皺眉。說道:“谷兄難道希望看到,劍尊真的因爲中毒而死?”
蕭十三郎質疑劍尊死因,力主開棺親自查驗;自從此事在靈域傳開,包括紫雲在內、二十七家分院紛亂不止,已快要達到爆發界點。假如結果真如傳言的那樣。道院必將掀起一波滔天風波,上至各院院長,下及普通學子,無人不受波及。
劍尊固然重要,總不能與整個道院相比。如今大家都已經知道,道盟因爲樂洪濤之事聲威大挫,正處在有史以來最最混亂、最最難熬的那個階段;劍尊之事一旦處理不好,其影響哪裡是樂洪濤所能比,混亂必定來得更劇烈。
劍尊化劍,中毒純屬子虛烏有。結論由三尊與蕭十三郎共同作出,等於爲鐵案上加了幾根釘。支持追查的人因此解除疑惑,反對追查的人撫額慶幸,道院因而更加團結,大局依舊美好。
皆大歡喜。
“師妹很不容易,谷兄應該體諒她。”
稱着說話這會兒功夫,莫離山以神識大致查看了一下谷溪的身體狀況,反手拿出一枚藥丸,遞過去笑着說:“還是說谷兄覺得,小弟應對劍尊之死負責?”
谷溪默默接過藥丸,嘀咕道:“二葉草確經你手煉製,而且......”
莫離山面色微沉,說道:“而且什麼,谷兄不妨一併講出來。”
谷溪隨手將藥丸仍進口中,閉上眼默默體會着神魂得到滋養的感覺,含糊說道:“現在說這些做什麼,沒意思。”
莫離山嘲諷說道:“小弟擅長下毒,我的藥你也敢吃。”
谷溪懶懶揮手道:“被你毒死,總比被自己氣死來得強。”
莫師破口笑罵道:“若被自己氣死,你還有臉見老師?”
“活着沒臉,死了更不在乎。”
谷溪隨口迴應,稍後問道:“聽你話裡的意思,十三和雷尊翻臉了?”
莫師神情有些無奈,說道:“這件事真的很奇怪,自從你那位弟子進道院起,似乎就與雷尊不怎麼對路。適才我專門就此事詢問師妹,她也說不出所以然。”
谷溪默默無語,莫師猶豫問道:“谷兄這邊......”
“我不知道。”
谷溪揮手斷然說道:“臭小子嘴巴緊的很,再說我與之相處沒多少時間,哪知道他心裡想什麼。”
莫師說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現今道院經不起折騰,待其回來,谷兄是不是可以勸勸?”
谷溪沉默不語,半響幽幽說道:“連殺死樂洪濤的事情都敢公然宣告,誰能勸得了他?”
莫師認真說道:“谷兄還不知道,道盟剛剛發來諭令,專門就此事做了解釋,名言不會因此記恨蕭十三郎。而且......其言辭中,似乎還有感謝的意思。”
聽了這番話,谷溪愕然張大嘴巴,楞了半響忽問道:“玄機子呢?瘋了?還是老死了?”
莫師罵道:“玄機子壽元比你長久,你都沒死,他怎麼會有事。”
不待谷溪追問。莫師說道:“谷兄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道盟近期連續幾道諭令都是由玄靈子發出,整頓分舵的力度前所未有,而且......”
稍稍猶豫,莫師說道:“道盟掌座,怕是真的出了什麼變故。”
谷溪越發不解,呵呵怪笑幾聲,說道:“難不成,被臭小子活活氣死了?”
莫師看傻子一樣看着他。叱道:“想得美!”
想得美不美放到一邊,這種想法確實離譜。谷溪在自嘲中陷入沉默,莫師仍不願放棄之前想法,說道:“聽消息,蕭十三郎似有干擾大比的意思,那是雷尊的逆鱗,谷兄應該知道後果。”
谷溪霍然擡手,說道:“你要站在雷尊一邊?”
莫師無奈說道:“你是不是真瘋了。”
谷溪直着眼睛叫道:“我沒瘋。瘋的是有些人,還有人想跟着瘋子一起瘋。比如......”
“夠了!”
莫師停不下去,喝止後說道:“蕭十三郎如果幹擾大比,還能從雷尊手裡活下來?如果你認爲我這樣想是站在雷尊一邊,那就是。”
谷溪張口結舌,根本無言可對。
莫師說道:“雷尊是什麼樣的人,別人可以說不知道。你我難道能裝糊塗?雷尊實力有多強,別人可以說不知底細,你我難道也裝迷糊?我研究過蕭十三郎的每一次戰鬥,包括嶺南,最終得出結論。他那些勝利多數靠的是智不是力。”
“換言之,那是取巧!”
莫師說道:“劍廬開棺,蕭十三郎連噴數口心頭血,是人都知道傷害有多大。短短几年時光,他能恢復實力就不錯了,難道指望其與雷尊正面抗衡?”
莫師又說道:“大比是整個道院的事,任誰都無法更改;除了正面將雷尊擊敗,誰也阻止不了紫雲易主。這是事實,是大勢,能是賭氣就能改變的嗎?”
講到這裡,莫師幽幽嘆息,說道:“你我各自醉心一道,都不是那種擅長計謀權術的人。退一步講,無論誰擔任道院之長,丹樓主持這個位置,恐怕沒有人敢與我搶,犯不着理會那些事。至於蕭十三郎,我與他不熟,只不過因爲開棺這件事,多多少少承了一份情,這才稍稍提醒。”
莫師的話有理有據而且有節,期間谷溪無數次想反駁,奈何實在找不到能切入的地方,只好悶頭聽到結束。對谷溪而言,這樣的神情實屬難得,直擰脾氣一旦上來,他連眉師都不在乎,如今卻被生生講了個無話可說。
莫師留意着谷溪的神情,說道:“其實,我不僅想讓你勸說蕭十三郎,還有師妹。”
谷溪又是一愣,問道:“這又是爲何?”
莫師說道:“直接說,師妹與雷尊對戰,你覺得她有幾成勝算?”
谷溪默默搖頭,說道:“靈犀法目如不能達到三重境界,一成都沒有。”
莫師慨然說道:“這不就對了。死活打不過,爲什麼一定要打?你我都知道師妹的脾氣,也知道雷尊的性情,到時候若真的出了......”
谷溪揮手打斷,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問題是我都這樣了,門都不能出,拿什麼去勸說他們,師妹又怎麼會聽我的話?”
莫師驚喜說道:“谷兄答應了?”
谷溪莫名其妙,忍不住罵道:“聽不懂人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我怎麼答應?”
莫師被罵但絲毫不以爲意,說道:“只要谷兄答應,我倒有個辦法。”
谷溪好奇問道:“什麼辦法?”
“是這樣的......”
莫離山擡頭看了看,隨後稍稍湊上前去,低聲對谷溪說了幾句話。
谷溪神情微變,直愣愣的目光望着莫離山,忽然轉過身去。
轉身就是那面鏡子,鏡子裡一張邋遢老臉,骯髒不成樣子。谷溪望着那張臉,目光迷離半響沉吟,聲音好似在呻吟。
“這樣......能行嗎?”
“當然行,只有劍尊的話,才能讓師妹......”
聲音不知爲何有些酸澀,莫師用力握了握拳頭,用力點點頭。
“這樣做,一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