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不是鬧市,但是也不算郊區。
這裡空蕩蕩的,卻也時不時有一兩個人經過。
這裡有昏黃的路燈。燈光可以照見人,卻照不清楚。
在這街上,慢慢地走着兩個人。他們身上走揹着巨大的青布包袱,包袱裡面裝着木偶人。有行人經過時,他們就會低着頭,兜售木偶。
這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木先生,另外一個就是我。
已經三天了,我的魂魄被木先生取出來,困在了一個木人當中。這木人做的很精巧,大小比例與真人無異,而且各個關節都可以活動,如果在暗處,根本看不出異常來。
可是我仍然不適應這具身體。它輕飄飄的,硬邦邦的,讓我感到很難受。
我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木先生並沒有煉化我的魂魄,而是簡單地困在了木人當中。這讓我心中始終保留着一線希望,希望有一天能夠逃出來。
可是……已經三天過去了。我沒有找到任何逃跑的機會。李老道也沒有露面。他真的人間蒸發了。
我已經在心裡罵了他幾百遍。這個傢伙,煞有介事的取走了我一半魂魄,信誓旦旦的說,只要我出事,他馬上會感應到。現在我明白了,全是假的。全他媽是假的。
我幽幽的嘆息了一聲,對木先生說:“你要我一直這樣下去嗎?”
木先生居然點了點頭:“直到我兒子死了。你都要跟着我賣木偶。”
我無奈的嘆息:“你兒子什麼時候死啊?”
木先生嘿嘿笑了一聲:“估計要再有五十年。←百度搜索→”
我嘆了口氣:“我怎麼這麼倒黴。”
遠遠地,走過來一個人,木先生又走過去了,低聲說:“姑娘,喜不喜歡木偶人?放在家裡面,消災祈福,保佑平安呢。”
那姑娘拿起一個木偶,翻來覆去的看了兩眼,感興趣的說:“這個東西,做的很好玩啊。怎麼賣?”
木先生幽幽的說:“這種木偶有靈性。只有他買人,沒有人買他的。如果你願意把自己賣給他,那就來試試。”
我忍不住搖頭。憑着這一套鬼話,能把木偶賣出去纔怪。可是三天來,木先生每天都能賣出去一個木偶。這些城裡人,像是鬼迷心竅了一樣,居然往家裡面放這種邪門的東西。
木先生又把包袱鋪在地上了,然後把木偶人一個個擺在地上。他對姑娘說:“你咬破中指,把指尖血挨個點上去吧。如果木偶人認可了你。你就可以把他請回去了。”
姑娘沒有半點猶豫,就咬破了手指,然後挨個摸那些木偶人。很幸運,第一個木偶人就選中了他,點上了兩隻血紅的眼睛。
姑娘高興地把木偶人抱起來,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的走了,一邊走,一邊嘟囔:“有這個娃娃保佑,希望那個死鬼不會對我變心。”
我嘆了口氣,嘟囔着說:“愚蠢,愚不可及。如果是鄉下老太太上當受騙也就算了。怎麼這些受過教育的城裡人,也這麼愚昧呢?”
木先生嘿嘿冷笑了一聲:“越是擁有名聲地位的人,就越害怕失去,他們很喜歡供養這種邪門的東西。所以啊,我一直在城裡兜售木偶人,生意一直不錯。”
他點了點頭:“尤其這幾天,生意最好了。每天都能賣出去一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夥子,難不成你是財神爺下凡?哈哈。”
他帶着我,一步步的向回走。我們每天都是如此,賣半夜木偶人,就回到木器店,給店主喂藥喝。
我們在木器店坐了一會,就接二連三的有紙人回來。他們帶回來了三個木偶人。
木先生一邊接血,一邊笑眯眯的說:“這三個人,都是最近找來的,全是年輕漂亮的姑娘。魂魄好得很。你嚐嚐這個藥,肯定比以前的好。”
店主把碗接過來,喝了一口,咂了咂嘴:“確實和以前有些不一樣。”然後,他把這藥一飲而盡了。
三劑藥下去。屋子裡面安靜下來。
我沒有求他們放了我。因爲三天來,我哀求的次數夠多了。一點用都沒有。
過了一會,我聽見木先生幽幽的說:“蠟燭怎麼不亮了?”
店主說:“可能有人在吹蠟燭。”
我心中一動:“又有倒黴蛋來了?哈哈,我有墊背的了。”
這時候,我聽到外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活了這麼大,第一次看見木頭人能說話的。賽魯班果然名不虛傳。嘿嘿,我真想活上千萬年,瞧盡人間。”
我一聽這個聲音,幾乎要哭出來了:“是李老道。這個王八蛋,終於捨得來了。”
木先生聽見道士的聲音很鎮定,明白遇見大敵了。他蹭的一下站起來,厲聲說:“是哪位朋友在外面?”
他一邊說話,一邊衝牀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來,向外面走去了。然而,他還沒走出門,坐在蒲團上的店主忽然噗地一聲,吐了一口鮮血。
木先生頓時慌了,折返回來,抱着店主緊張地問:“兒子,你怎麼樣了?”
店主苦笑了一聲:“我沒事,就是心裡面……心裡面有點難受。”
道士笑眯眯地看着我:“郭二,你準備在這裡過年嗎?”
我這才反應過來,連滾帶爬的從臥室逃出來了。可是逃出來又有什麼用呢?我的肉身還在木先生手裡呢。
我看着李老道,忍不住埋怨:“你怎麼現在纔來?當初你是怎麼說的?你說你能及時趕到。”
道士嘿嘿笑了一聲:“木先生這麼邪門,我還真不敢和他打鬥,萬一鬥輸了,丟了性命怎麼辦?所以我想了點辦法。”
我瞪了瞪眼:“你害怕丟了性命,就躲起來,怎麼讓我衝鋒陷陣呢?”
道士振振有詞:“那不一樣,你死了,我可以救活你,我死了,就沒有人救我了。”
我頓時啞然。沉默了兩秒鐘後,我問道士:“你現在怎麼敢來了?想到辦法了?”
道士點了點頭:“我用了點計策,讓木先生的寶貝兒子中毒了。解藥在我手上,等於抓住了他們的把柄,我還有什麼不敢來的?”
我們兩個旁聽若無人的談話。木先生和店主早就對我們怒目而視了。
木先生惡狠狠地說:“你給我兒子下毒?”
道士點了點頭,一臉得意:“不錯。你猜我是怎麼下的毒?你保證想不到。”
木先生和店主都沒有說話,顯然是沒有心情和道士鬥嘴。
道士乾笑了一聲,指了指北牆上的木偶人:“他們帶回來的魂魄是假的,被我做了手腳。”
木先生搖了搖頭:“不可能。我賣給了三個不同的人。”
道士抱着胳膊說:“對啊,那三個姑娘是我請她們去的。我告訴她們,那邊有個瘋了的老伯,賣不完木偶就不肯回家。這幾個姑娘很有同情心,我教了她們兩句話,她們就照做了。”
木先生還是說:“不可能,是木偶人選中了她們。她們點了指尖血的。”
道士哈哈大笑:“是口紅啊。她們根本沒有咬破手指,只是把口紅蹭在指尖上,給木偶人點睛了而已。”
道士拍着手,得意的說:“你總是出沒在路燈昏暗的地方,免得被人看出來你的身子是木頭做的。結果成也蕭何敗蕭何,昏暗的路燈,讓你忘記分辨人血的真假了。”
到這時候,木先生徹底服了。他坐在地上,點頭說:“像你這樣詭計多端的道士,我是第一次見。你說吧,你想怎麼樣?”
道士指了指我:“我這位小兄弟的肉身呢?你還給他,把這身爛木頭自己拿走。”
木先生淡淡的說:“肉身好說,我們保管的很好,他隨時可以還陽。”然後,他指了指店主:“我兒子的解藥呢?”
道士瞪了瞪眼:“別忙啊,我們取回肉身是第一步,我還有其餘的事要問你們呢,如果你們配合的話,我自然會把解藥給他。”
這時候,店主搖了搖頭,衝木先生說:“算了吧。這種人我見過,根本不知道什麼叫信用。咱們就算按照他說的做,他也不會放過我們的。”
我忍不住點了點頭。
道士捅了捅我:“郭二,你哪邊的啊?”
我乾笑了一聲:“我就事論事,你確實不大講信用。”
道士嘿嘿笑了一聲:“我是不講信用,但是我講是非。你們做的對了,我向你們道歉。你們做的錯了,我就要替天行道。”
店主冷笑了一聲:“你也不必問了,我們做的都是傷天害理的事,你殺了我們就行。”
道士看了他一會,問木先生:“你的意思呢?”
木先生嘆了口氣:“你隨便問吧。”
店主着急的說:“你何必這樣?我已經活夠了。”
木先生搖了搖頭:“就算有一線希望,我也得讓你活下去。如果問完了,他還是要你死,那你就認命,如果他能放過你,咱們不就賺到了嗎?”
道士點了點頭:“痛快。”他看着木先生說:“你什麼來歷?”
木先生嘆了口氣:“我是個木匠,原來也是個本本分分的老實人。後來,陰差陽錯,學成了邪術,附身在木人身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了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