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鞭起,海浪翻,妖獸奔騰涌起。
兩邊黑色長索上下抖動,似極了搖擺身姿的蛇,銀色的海面頓起黑芒......黑牆,一道因鞭影縱橫切削空氣所形成的牆。
牆壁兩側,本就難以壓制的妖獸徹底瘋狂,成批成片射出水面,以其所能達到的速度極限,以它們所能施展的一切神通,猛撲向前。
赤紅的雙眼,扭動的身體,凌空的影子,張開的大嘴;還有咆哮的聲浪,瓢潑的神通,漫天的光華,以及無處不在的死亡。那種感覺,就好像海水中出現了某種比死神更可怕的事物,追逐着、驅趕着、逼迫着所有擁有生物,爆發出生命中的最強。
“天魔驅妖,神佛退避,給我讓開!”
手持長鞭腳踏青波,古鳴約面色蒼白中透出極不正常的紅,顯然負擔極重;其雙眼被瘋癲之意佔據大半,陰狠的表情似要將對手生吞到肚子裡,嘶吼咆哮着衝向前方。
與四族大修那種人情關係不同,古鳴約是十三郎親自挑選,怎麼可能是弱者?藍山、百花與這個看似脾氣古怪的道士,都有自己的獨門絕技,且極有針對性。古鳴約的性情桀驁不馴,其最最能打動十三郎的地方就是對妖獸的熟悉程度,還有那條堪稱逆天的長鞭。
趕妖鞭,不殺人,只趕妖,驅趕一切妖物!
千萬妖獸所向,首先遭殃的不是當頭紅袍,而是位於右側神情最爲焦躁的那名魔修。腳下妖禽不止爲何突然發了瘋,曲頸轉向雙頭齊動,神通利喙齊齊施展。直接反噬其雙腿。
境界不高於古鳴約,距離不超過趕妖鞭限制,沒有那隻妖獸能夠不受影響。這隻妖禽是古鳴約早就盯準的目標,此時攻勢發動,鞭稍迴旋盤繞正指着它的頭。而且是兩個。
那個瞬間,妖禽心裡就像一個空蕩蕩罐子突然間被恐懼裝滿,驚恐瞬間達到極致,也徹底失去了控制。其一隻大嘴噴出紅霞,帶着刺鼻的酸腐氣;另一顆頭顱閃電般回縮,鐵嘴如鉤。凌空劃出一道絢麗紅影。
七級妖獸全力一擊,哪個大修輕視得了?腳下妖禽駕馭了將近一年,紅袍魔修哪裡想得到它會突然間反噬?退一萬步講,他們都曾被星主加持過特殊氣息,便是陌生妖獸也不敢輕易攻擊,怎料得到這隻早被收服、只因某些原因未被收做獸寵的妖禽會在最最關鍵的時刻反撲。攻擊還這麼狠?
撕心裂肺的慘嚎聲中,修士雙腿齊根而斷,所化血霧被那隻妖禽一口吸光,其目光中兇芒大盛,背身一抖將修士甩到空中,迎頭再次出口。
“孽畜,啊!”
驟遭重創。紅袍修士的身體只餘下半截,內心驚恐已無法形容;所幸其頭腦因劇痛清醒過來,匆忙間來不及調用法寶,只好施展神通將雙手化作利爪,分別迎向妖禽的那兩顆頭。
很不幸,圍攻他的妖獸不止一頭,其受的傷也比預料重得多。其腰腹之下,紅絲瀰漫、如千萬條蚯蚓努力朝傷口裡鑽;與此同時,旁邊不只從哪裡竄出一隻百多米長的龐大觸手,頂端一隻吸盤閃爍不停。恰似惡魔臉上專吸靈魂的那隻眼。
觸手龐大,但有着繡女都難以比擬的靈動,扭曲幾次來到紅袍修士身後,直接攀上了他的頭。無數倒鉤瞬間彈出,釘入他的臉。鑽入他的眼,惡狠狠兇殘殘刺透顱骨,一吸,一扭。
“呃......”
悶哼聲中斷,修士的頭顱與身體分了家,鮮血如噴槍一般飆射,其右手仍抓着那隻妖禽的頭,幾乎在同一時間扭動,捏緊,捏爆!
很可惜,怪鳥的頭比他多生了一顆。
那隻生長着彎刀般利喙的頭極其靈活地擺動兩次,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反向繞過修士的左掌,徑直啄向丹田。
土生土長,能在亂生海這種地方活下來並且成長到七級,哪隻妖禽不經歷千萬次搏殺。雖未必見過人類,但憑着本能與對法力流轉極其敏銳的靈覺,怪鳥準確地找到了修士的核心,也是他的真正致命處。
“吼!”
紅袍淒厲狂嘯,四五寸大小的元嬰被怪鳥啄穿,險險碎成了片。精純的魔力如噴泉般四射,純由魔力構成的軀體鬆鬆垮垮,其面孔五官都因痛苦扭曲到一起,身體連連晃動,竟然......逃不掉?
身爲元嬰修士中的頂級大拿,紅袍魔修的元嬰沒理由因一次鈍擊就失去瞬移的能力,哪怕此時被撕裂。然而不知道爲什麼,任憑他如何努力,如何不惜一切催動本源法力,身體都無法遁入虛空,自然也無法從怪鳥的鉤嘴上脫離。
奇妙的是,身體元神遭到如此重創,那名修士的眼神反倒顯出幾分清明,其目光透出明悟,好似大夢初醒,張嘴朝旁邊兩名同伴狂吼。
“救我......有毒!”
聲音就此終結。
無數道利爪自其身體上劃過,數不清的嘴巴對空猛吸,不知多少道神通在怪鳥身邊釋放,將它、連同其含在口中的那個殘破元嬰通通淹沒,化爲最最純淨的魔氣,迴歸初始本源。
正如人類修士覬覦妖獸的妖丹,妖獸對人類的金丹、元嬰乃至魂魄何嘗不貪婪。亂生海這種地方,一名大修士的元嬰,且是一個無法移動、殘破不停噴涌氣息的元嬰,不說眼下妖獸如潮,就算最最平靜的平時,也斷斷沒有存活的可能。
堂堂頂級大修,人類元嬰中的佼佼者,連一道像樣的神通都沒有施展,連一件法寶都沒來得及拿出來,連支撐片刻都未能做到,就此身隕。只留下一張悽惶無助的臉,與半截令人費解的話。
什麼東西有毒?毒性是什麼?
兩名紅袍修士來不及想。同伴身亡前的那一吼多少有些作用。兩名紅袍同時一愣,眼中閃過幾次掙扎,隨即便被各種異像刺激到通紅,重新陷入混沌。
“你找死!”
“啊!”
太快了,劇變來得實在太快。由不得兩人做出反應。那隻長鞭居然有這種效果,那隻鳥居然會反噬,那個與他們稱得上親密的同伴這麼快就身亡,兩名魔修再無意研究這一切究竟如何發生,心裡只餘下一個念頭:復仇!
“我要你碎屍萬段!”
劇變接二連三,令兩名紅袍應接不暇。或許因爲心智的緣故,他們的反應比自己想象的要慢,殺開血路、吼出復仇的時候赫然發現,對手已遠在三千米外。
“你跑不掉!”左側之人連連怒吼,雙眼都因仇恨變得血紅:“上窮碧落下至黃泉,哪怕逃到天邊。本座也要將你抽魂煉魄!”
當頭紅袍仍有幾分理智,擔心同伴冒進入險,寒聲喝止道:“不要急,這些妖獸並非爲了攻擊我們,只要略做避讓便會散開。況且他撐不了太久,這般不惜一切飛遁,用不了多遠就會迷失神智。束手就擒。”
左則修士急道:“前方或許真有他們的人,萬一匯合到一處。”
當頭修士冷笑說道:“就算那樣,也是自投羅網。”
左側修士略顯遲疑,說道:“可是,事情未必如星主所言的那樣,萬一有變......”
“閉嘴!”
當頭修士目光連閃,喝道:“你敢質疑星主?”
左側修士畏懼低頭,神情寫着猶豫,囁嚅說道:“不是質疑星主,而是那蕭十三郎......”
當頭修士神情微變。揮手打斷說道:“不許胡思亂想,追上去看看再說。不管怎麼樣,我等不懼妖霧侵蝕,進退皆可自如。”
這話不算錯,左側修士暗暗盤算一番。覺得增加千里距離算不得什麼,遂催動身形一路疾馳,與身邊同伴追逐着古鳴約的身形而去。與此同時,當頭修士面色陰沉,默默嘆了口氣。
“不能再發生意外,定要將此人生擒。還有那隻鞭,如此奇異之寶,定可派上用場,足以彌補少一人的損失。”
“逃到天邊?太遠了吧。”
天邊到底有多遠,古鳴約來不及思索、也顧不上理會那顆珍貴無比的元嬰旁落獸口,此時的他竭力揮舞趕妖鞭,驅趕着亂妖海的妖獸攔截兩名紅袍,自己卻晃動身形急速遠遁,從隕落魔修所在缺口處衝出,狂笑逃向遠方。
“妖性都不識也想駕馭妖獸,這麼多年過去,魔宮修士絲毫沒有長進,還是那麼蠢!”
擊殺一名大修士,古鳴約絲毫沒有趁勝追擊的打算,只想着逃出二人攔截。他自負,但不會因自負而狂妄,更不會因此不識好歹。古鳴約明白,此刻自己其實已經強弩之末,趕妖鞭驅趕的妖物也不足以對付那兩名大修士;一來周圍妖獸實力並不太強,再則它們此時的主要目的是逃,而不是幫助古鳴約殺敵。
這就是妖性,是古鳴約鄙視對手的關鍵處;他看出那幾名修士暫時擁有驅妖能力,但那種能力不正,且不是他們自己擁有;換言之,那是借來的力量。
迷信借來的力量,魔宮修士居然會這麼蠢?
對手愚蠢從來都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古鳴約並不覺得得意,相反涌起幾分惶恐。因爲他明白,這三名大修絕對不像他所罵的那樣不堪,眼下這般表現,要麼因爲操縱他們的力量太強,要麼太詭異。
“本道可以死,但絕不能做別人的傀儡,尤其他們是魔宮修士!”
如喪家之犬一樣在天空狂奔,滿眼盡是濁浪滔天,古鳴約眼裡瘋狂的意味越來越濃,惡狠狠咬牙。
“蕭十三郎,本道在你身上押下全部,你不能讓本道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