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N市商業圈中心的一棟寫字樓。
電梯維修,李子亮一個人從一樓爬到了十八樓,雖然是全市最黃金地帶的一棟商業樓,可這一層卻冷冷清清,沒有一點人聲,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啪嗒啪嗒”的響在樓道間。
七拐八拐的走廊像是沒有盡頭,拐過了第九個彎,終於看見了1833這個門牌號。他長舒了一口氣,擡手抹掉腦門上的冷汗,按響了門鈴。
又陷入了寂靜,正當李子亮擡手準備按第二遍時,裡面傳來了聲音,“請進!門沒鎖!”
李子亮猶豫了一瞬,推門走了進去。門上風鈴輕輕響了兩聲。
進到裡面,一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青年踩着拖鞋,穿一件鬆垮的白色T恤,拿着咖啡杯,打着哈欠從裡面的房間出來,用手揉了揉臉,對李子亮笑道,“您先坐。我去給您倒杯水。”
李子亮想說一句不用了,臉卻憋得通紅,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
這個事務所唯一一位員工套了件外套,端了兩杯水出來。一邊遞水一邊自我介紹道,“您好,我叫姜山,是三山事務所的金牌員工。”
李子亮接過水,輕輕地點了點頭,默不做聲。
姜山一屁股坐在李子亮對面,“您怎麼稱呼?”
“李……李子亮。”
“李子亮先生你好,我們事務所業務範圍廣泛,您看您今天來是?”
李子亮不說話了,盯着手中的玻璃杯,用大拇指抹着,彷彿上面有什麼灰塵。
姜山也不急,往後面一靠,又打了個大大哈欠。正當姜山眼皮打架打得難捨難分的時候,對面被刻意壓低的帽檐下終於傳來了李子亮晦澀的聲音。
“我……我是聽朋友介紹的,你……你很厲害。”
姜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我遇到了一些事情……”李子亮雙手握住水杯,“我覺得我遇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他隱沒在陰影裡的眼睛驚恐又急切地盯着姜山,兩頰深陷,面色蒼白,定是很久一段時間不得休息。
“我……我能聽到一些聲音……是個女人……”李子亮越說頭越低,甚至帶上了哭腔,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姜山,“是真的!我……我沒說謊,但是他們不信我……”
姜山瞥了一眼他身後的一團黑影,面不改色的點了點頭,堅定地說道,“我相信你。”
陽光的打進來,那個一直在李子亮身邊飄來飄去的女人低着頭,聽到姜山的回答,微微擡頭瞥了一眼,又很快低了下去,定住不動了。
李子亮頭又低了些,抓住水杯的手用力過度,指甲泛白。
“半個月前,我陪我的朋友去算命……那個算命先生說我身上陰氣重,讓我破財免災,從他那請一尊佛像走……我以爲他是江湖騙子……我沒理他……沒想到……”李子亮輕輕地哆嗦了一下,“沒想到那天晚上……我躺在牀上,從我後腦勺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說……’我在你身後’。”
李子亮整個人縮在沙發的一個角落裡,身子開始急劇顫抖起來,“每晚!我每晚都能聽見!她在笑……她說她在我身後……在我身後……她質疑我……她又在哭……”李子亮手中的水杯跌落在地上,水灑了一地。他神經質的瞪大眼睛,眼裡佈滿血絲,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從喉嚨深處發出尖銳的聲音。
“是真的!是真的!我沒有產生幻覺!每天晚上!是她,她回來了!是她……”
“她?”姜山挑了挑眉,“她是誰?”
“沒有!不,不,不是她!不可能,沒有她!沒有……”李子亮縮成一團,神經質的搖頭嘟囔着。
姜山無奈的嘆了口氣,看向他身後的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依然無動於衷的靜靜飄在那裡。
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圓圓的草餅點上,扔進桌子上的薰香爐裡,一股白煙晃晃悠悠飄散開來。一直飄在李子亮後面安安靜靜的女人此時突然穿過李子亮的身體,徑直奔向薰香爐,扒在桌子邊上,用力嗅着從中飄出來的白煙。
姜山像是什麼也沒看見一樣,自顧自地撿起掉在地上的水杯。李子亮聞着煙味,漸漸平靜下來,低着頭抱住自己。
姜山將薰香爐拿的遠些,又重新給李子亮倒了杯熱水,“這個女人的聲音,你熟悉嗎?”
“不……我沒聽過……”李子亮聳着肩膀,搖了搖頭。
姜山又陸陸續續問了李子亮一些問題,約好下午去他家拜訪。臨走前,李子亮放鬆了不少,對姜山說道:“你……你的這個香很好聞。”
姜山一頓,皺了皺眉,隨即禮貌地笑了笑,解釋道:“安神定魂的。”
李子亮拉開門走了出去,風鈴晃了兩下,一下驚醒了癡迷於定魂香的那個女人,她趕緊飄過去,跟在李子亮後面,準備穿牆而過,結果卻一頭撞在關上的木門上。
她看上去被撞蒙了一樣,立在原地頓了一會,再次朝着門撞去,又被彈了回來。那個女人不可思議的伸手戳了戳木門,往旁邊挪了挪,準備再撞一次。
“沒用的,”姜山懶洋洋的開口道,伸手指了指門上的風鈴,“看見門上那個小鈴鐺了沒?那是鎖魂鈴。”
鎖魂鈴,一響放魂,二響縛靈。生魂進出無礙,亡魂如落結界。
那個女人轉過身來,歪着頭看着姜山,用手指了指自己,“你能……看見我?”
姜山這邊正在往一個金邊臉盆裡倒水,也沒搭理她, “你過來,洗把臉先。”隨手虛空一抓,那個女人竟然就徑直向他飄了過去。
“叫什麼名字?”
“張……曉曉。”
“哪個小?”
“日字旁那個……”
“低頭看水。”姜山沉聲道,用手沾了臉盆中的水,虛空寫下了張曉曉的名字。
張曉曉還沒回過神來,呆呆地順着姜山的話做,低頭去看那個金邊臉盆兒。
雖然只是一個臉盆盛滿了水,可這水卻暗得發黑,像是水面下藏着一個無底的深淵。從水面中央漾起的波紋往外散開,一圈又一圈,慢慢地竟摻些綠色的光影。
“還好,不是紅色的。”姜山送了口氣,“溺水而亡的?”
張曉曉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和李子亮有關?”姜山順手拿起邊上的水杯。
張曉曉反應過來,立刻往後飄了兩三米,死死盯住姜山不肯再開口。
“不要緊張。我又不是黑白無常。”
姜山喝了口水,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塊草餅點上,“我只是想問你一點問題。”
張曉曉的眼神黏在姜山手裡的草餅上,嚥了咽口水,又瞥了一眼姜山,“你……你爲什麼可以通陰陽?”
“祖傳的嘍。”姜山聳了聳肩,“你是新來的,很多事情還不清楚。陰陽只是一個符號。生人和亡魂其實還是共用一個世界,一個是實體化,一個是虛化的而已。”
張曉曉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姜山一手撐在桌子上,懶懶的靠着,“你是新魂?死了多久了?”
“半個月……”
姜山頷首,用手輕輕叩了幾下桌面,“這樣吧,你在我這登記一下,我通知無常來接你。”
張曉曉搖着頭往後飄了幾步,“不……不行,我還有心願沒了,我還不能被勾走。”
姜山一臉爲難的看着她,沒有說話。
“你不能送走我,”張曉曉身子突然前傾,“你要幫李子亮,你就不能送走我。”
張曉曉見姜山不爲所動,又急忙往前飄了幾步,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知道他的全部秘密。”
姜山把手收了回來,站直了身子,微微笑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