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雄戰役,招討司犧牲的兵將中,就有三營中郎將段宏。.
當沈華善知道這個事情的時候,一陣惻然。他默默點了一柱清香,不知該有何言。
以沈家的情報網,不會不知道段宏在暗中護衛那些人質。事實上,沈華善也打算趁着交戰動亂,將俞正時等人救出的。
在第二次衝鋒的前夕,沈家在江南衛中埋的暗線,已經找到了最佳的時機,打算助俞正時等人出逃。
可是沒有想到,俞正時和俞老太等人,根本就不願意離開,他們還說另有計劃,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沈家暗線苦勸不果,只得暫時離開。接着,沈華善就知道俞正時說的計劃是什麼了。以身死殉道,以身死來成全沈家,這就是俞正時等人的選擇!
“傻,真是太傻了!人都沒了,還有什麼道!真是傻!”沈華善笑着罵道,眼中不斷流淚。
俞老太,俞正時,這些都是他相識了一輩子的人了。這些人年已老邁,行將入棺,卻用他們的性命,來助西寧、嶺南兩衛贏得了勝利。
這一場南雄之戰,沒有俞正時等人,又怎麼會有西寧、嶺南兩衛的勝利呢?不對,還漏了段宏。
以沈華善的心思,只從暗線隻言片語的描述當中,就知道了段宏在當中做了什麼。先償恩,後殉國,這又是一個傻人!
“傻,也不傻。他們做這一切,皆因心中有取捨而已。父親,你切勿悲傷了。”沈則敬在一旁說道。
知曉了俞正時和段宏等人的取捨選擇,沈則敬先是肅然,然後覺得肩上的責任更重了。俞正時等人,爲了成全沈家,不惜赴死,是因爲他們相信,沈家所代表的,乃是他們認同的大義;段宏先償恩,後殉國,也是因爲他認同沈華善的恩德,然後盡了中郎將的責任。
這些人,是沈家前進路上的奠基石,正是他們這些人一點點集力,沈家纔有今天的局勢,才能舉着大義之旗,打敗了招討司。
沈家的取捨,也絕不能辜負了這些人!
“則思已經在安俘了,袁煥的事情也完成了。想必,於鴻圖也將戰況送往京兆了。我們下一步,要怎麼走?”
沈則敬問道,沒有再糾結俞正時和段宏等人的取捨,而是想到了下一步的局勢。
南雄一戰,奠定了嶺南道的局勢。局勢定得這樣快,也出乎沈則敬的預料。
原本他以爲,和招討司的戰爭,會持日曠久的。預料中的局勢和動亂沒有出現,反而招討司一戰即敗。那麼沈家下一步該怎麼走呢?
“是了,局勢定得太快了。下一步,是要好好商量纔是。”沈華善沉吟良久,看着那柱清香燃盡,纔開口。
沒錯,他們是要好好計劃下一步。朝廷,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了吧?君主崩、新帝立,招討司敗,左良哲還能怎麼做?
沈華善想得沒有錯,京兆的左良哲沒有想到,二十萬士兵的招討司,只在嶺南道打了一仗,損失就如此慘重,幾乎全軍潰敗!
剩下萬餘士兵,還能做什麼?喂狗都不夠!
“虧得於鴻圖還剿滅過盛王,古大存還平定過河內道,統統都是廢物!”
在紫宸殿內,左良哲氣急敗壞地罵道。他耳邊聽着嬰兒“哇哇”的哭聲,更覺得煩躁。
紫宸殿的御椅之上,端坐着太后左氏。她的身邊,站立着大宮女春喜,春喜的手中,抱着大哭的睿皇子,呃,準確地說,應該叫幼帝。
按照大永慣例,新帝在執政之前,是沒有帝號和年號的,統稱之爲幼帝。如今景興帝的梓官已經發引,葬入了東郊皇陵當中,左氏也從皇后晉升爲太后了。
幼帝年少,左氏就是這皇宮中最尊貴的人了。從一個官家少女到大永最尊貴的女人,左氏只用了四年多的時間,不得不說,這福澤之深厚,就連她自己也愕然。
她是皇宮中發號施令的人,前廷又是她祖父左良哲做主,她可以隨心所欲,她所想所做的,再無人敢質疑了。
長泰帝和景興帝窮盡一生想要的境界,就這樣輕輕鬆鬆被左氏做到了,被一個他們之前不怎麼放在心上的左氏做到了。
不知道這算不算諷刺?不過他們長眠九泉,也不知這人間的風雲了。
“祖父,於鴻圖敗了,再讓士兵去鎮壓沈則敬就是了。於鴻圖只是敗了,不是死了。沈則敬既然能徵兵,於鴻圖和古大存也能徵兵!江南道和河內道人口衆多,集合幾十萬士兵,不是難事!哀家就不信,小小一個沈家,還能和朝廷作對到什麼時候!”
左氏手握硃筆,在朝官送上來的摺子上,寫下了批語。幼帝尚在乳期,批閱摺子等事,當然是左氏來做了。
此時的大永,雖有幼帝,但大永的朝政江山,已經盡歸左家了。
“太后娘娘說得太輕巧了!朝廷徵兵、養兵,都是費時費力的大事!豈可一蹴而就?就算江南、河內兩道再多人口,也湊不齊幾十萬士兵!”
左良哲的心情不太好,然而左氏坐着那張御案,左良哲說話的語氣倒是很恭敬的。
他總覺得,自稱“哀家”的左氏,莫名的就讓他有些畏懼。
左氏的話語,充分暴露出她只是長居內宅深宮,而不知道這國之大事。雖然她從朝官的彙報中,知道了朝政大事,但真論執政,只是半桶水而已。
她說的那一番徵兵之話,理論上沒有錯,但是實際上根本操作不了。
就河內道而言,將近一百五十萬百姓,卻只有十二萬士兵。這十二萬士兵,是從這些百姓中精挑細選出來,經過層層篩選,才成爲大永的士兵。
這還不算,就算徵集到了這麼多士兵。如何保證這些士兵有作戰之力?如何讓他們在戰鬥中活下來?這就要經過多年的打磨、培養,纔能有穩定的河內衛士兵。
河內衛每年的汰舊徵新,人數也不過控制在三萬以內。因爲,每一個士兵背後,是近十個百姓在供養。所以每一個士兵,都是一筆大財富。況且如今國庫空虛,哪裡來那麼多錢財,供養幾十萬士兵?養兵,那是如水流財啊!
兵者國之大事,聖人都要慎用,不僅是因爲它的大凶器,還因爲它是大耗費!
如今江南、河內兩衛損失如此慘重,沒有三五年的時間,根本無法重新組建新的兩衛!像西寧衛那樣,短時內就可以用上的士兵,在江南、河內道兩道是絕對不可能的!
西寧道出的是彪悍,江南道和河內道出的是文脈和皇脈。這怎麼能比?
“如今大永是無兵可用呀……”左良哲最後說道。
劍南衛和關內衛的兵力,被隴右道的蔣博文牽制着,金吾衛要守護京兆。江南衛和河內衛戰敗,就真的沒有兵力可以去對付沈家了!
“然則,祖父認爲怎麼辦?任由沈家勢盛,率領西寧、嶺南兩衛直入京兆?這樣朝廷的處境更危險!”
左太后沉着臉色說道。祖父說了這麼多,還是沒有辦法。既然如此,就只能用她的辦法了!江南道和河內道人才輩出,徵集二三十萬士兵,算什麼難事?
左良哲被她問得一窒。在這樣的局勢下,似乎除了徵兵一途,真的沒有辦法了。只是,容他再想想,再想想。
“除非祖父另有良策,否則哀家旨意已定,託孤大人召集金吾衛大將軍、門下省官員、兵部尚書,執行此旨意!”
左太后將硃筆重力一放,臉色更沉了。這樣的局勢,容不得再想些什麼。沈家是一定要壓住的,不然這大永的皇位,他們母子怎麼坐得穩?
左良哲跪在紫宸殿上,聽着左太后的話語,終於知道心中莫名的畏懼從何而來了。左太后是他的孫女沒有錯,但此刻左太后坐在御椅上,她是主,他是臣。
主臣之別,是壓在血緣之親上面的。
帶着這樣的領悟,況且也真是沒有辦法可想了,左良哲退出紫宸殿之後,馬上就召集了金吾衛、門下省和兵部的官員,商討在江南道、河內道徵兵一事。
門下省官員對左良哲的建議,自然是舉雙手贊成的;魏延慶和鄭棣恆選擇了沉默,他們知道徵兵非良策,但是他們也不能憑空變出兵力來,這是大永唯一的能做的事情了。
最後,在江南、河內兩道徵兵的旨意,有紫宸殿中發出,通過了門下省,被髮送到江南、河內兩道的各州各縣。同時下達的,還有一道加徵賦稅的旨意,不過是發往除西寧、嶺南外的其餘五道的。
在江南、河內兩道徵兵,以補充這兩道在嶺南道折損的兵力,同時從民中取財,用做朝廷之需。這就是大永朝堂走的下一步。
且不論逃回江南道和河內道的於鴻圖和古大存,在接到旨意之後是什麼樣的心情,只說嶺南道的沈華善等人,知道大永朝廷徵兵之舉後,確定了他們要走的下一步。
就像以往一樣,沈華善召集了沈家的子弟,還有葉正純、俞正道、應南圖等姻親故友,並袁煥和朱敦實兩個人,在曲江邊的院子裡議事。
一直被大家刻意忽略的事情,終於要正式提上臺面了。
水落石出,水位降到那一個程度,石頭纔會出現。有些事情,也是是隻有到了這一步,才能提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