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威壓的確罕見,但無論是平盧軍還是河東軍,雙方修士也不是沒有碰到過。河東開戰以來,佛域和妖族大修士接連現身,論修爲威壓,比眼前這青袍銀髮男子大的,也多的是。
然而無論是妖族修士,還是佛域僧人,此刻都不在太原城。
除此之外,中年男子的氣度,也不是尋常妖族修士和佛域僧人能比。他氣質儒雅,看似一書生,但僅僅是負手而立,卻又有金戈鐵馬之氣,仿若戎馬一生的名將!
仰望此人,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
他不曾去言語天下,天下卻已經在他胸間。
他不曾去俯視蒼生,蒼生卻已經在他腳下!
近百年來,整個大唐的天下,擁有這般氣度的人,夠資格擁有這般氣度的人,除卻宣宗皇帝,就只剩下一人。
上一代安王,李峴!
李克用沉眉斂目,盯了李峴半響,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一聲大喝。
大喝之後,他縱身而起,魚躍當空,雙手握持橫刀,向李峴當頭劈斬而下!
他不知道眼前人就是李峴,他記憶中的老安王,不是這副容貌,他只知道,此人擋住了他的路。
擋了他的路,無論對方是誰,擁有怎樣的修爲氣度,他都必須將對方剷除!
尤其是在這戰陣之中,在兩軍爭勝的關鍵時刻。他沒有退縮的理由,哪怕對方修爲高絕,他也不懼,因爲他本身也是靈池真人!
李克用這一刀斬出,刀氣長達數丈,如星芒匹練當空降落,氣象萬千!
他眼中沸騰着瘋狂的戰意,從喉嚨裡發出一聲響亮的咆哮:“無論你是誰,敢擋我河東軍,就得死!”
偌大的軍營轅門,在這道刀氣下,都顯得渺小起來,似乎下一刻就會被摧毀!
腳踩轅門旗杆,負手而立的李峴,額頭正對刀氣,卻連眉頭都沒眨一下。
他始終面色如常,沒有任何眼神變化。他氣度雍容,好似站立在海崖上,孤身面對着席捲天地大潮的志士,從容不迫。
他向側旁伸出右手,隔空虛抓。
營牆上,血泊中,屍堆裡,一名平盧軍將士手中的橫刀,陡然離地飛起!染血橫刀滑過一道銳利的弧線,一閃而逝。再出現時,他已經被李峴握在手裡。
橫刀在手,李峴斜刺撩起,迎向李克用的刀氣。
他手中的橫刀,不過是燃起三寸青芒。
刀芒都沒有離開刀身。
三寸青芒,面對數丈刀氣,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差距如此巨大,看到這一幕的兩軍修士,無不神色有變。平盧軍修士暗道不好,個個眼露絕望之色。河東軍修士則振奮不已,就差激動的大叫起來。
只有少數幾個修爲摸到真人境門檻的修士,纔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有那麼明顯的神色變化。他們敏銳的察覺到,那三寸青芒,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果不其然。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再度引起全場大譁。
原本氣勢不凡,似能摧城拔寨的數丈刀氣,到了李峴的橫刀前,就如水流碰到了礁石、泥沙遇到了山巒,徑直被三寸青芒切開,不受控制的向兩旁流溢而去!
數丈刀氣,直接被三寸青芒當中切開!
李克用臉色驟然紙白。他感到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這一刻,他感受到了生死之危。他的長刀還在下劈,馬上就要斬在李曄手中的橫刀上。如果兩刀相交,那就是實打實的正面硬拼,毫無保留。
他預感自己必敗無疑,而且極有可能有生命之危!
大驚失色的李克用,心神卻沒有慌亂,他當機立斷,強行運轉靈氣,拖住身體當空反轉。長刀回收,原本下躍的身體,倒捲回來,在半空一陣旋轉,迅速拉開了跟轅門的距離。
再落地時,李克用已經回到了河東軍將士陣前。他半跪在地,臉上陣青陣紫,難看到極點。須臾,一口鮮血噴出。
吐血之後,李克用臉色反而好看了不少。他緩緩站起身,雙目如劍,死死盯着旗杆上的李峴。對方不僅毫髮未損,而且在方纔那一刀的襯托下,風采氣度更見不凡。
兩軍將士,無論是平盧軍,還是河東軍,此刻看李峴的眼神,都充滿敬畏。
畢竟,那是一刀就能讓李克用受創,要轉頭就退的人物!
李克用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吼:“你到底是何人?!”
他方纔還在說,無論你是誰,擋我的路都得死,現在卻要問對方的身份。
微風吹動銀髮,衣袂輕輕飄揚,手持橫刀的李峴,面對着一眼望不到盡頭,超過十萬人的平盧大軍,淡淡道:“你沒資格知道。”
李峴說的是實話。整個大唐,知道他身份的,就只有那寥寥數人,除卻至親就是堪比至親的存在。從這個意義上說,李克用的確沒資格,知道李峴還沒死的秘辛。
然而這話落在李克用耳中,自然不是這個意思。
李克用感受到的,是李峴的蔑視,所以他大怒,怒不可遏。
李克用鬚髮皆張:“真當你修爲境界比我高一層,就能無敵於戰場,逆轉這場大戰的局勢了?這裡有十萬大軍,本王倒要看看,你如何擋我戰陣!平盧軍敗定了,神仙也救不了,我說的!”
言罷,李克用長刀高舉,大喝一聲:“戰陣!”
在他身後,大陣前方,尚未進攻營牆的八千將士,紛紛刀兵相擊,齊聲高呼。
聲浪如潮浪,壓倒了左右一切廝殺聲,直衝雲霄。
八千將士陣中,以修士爲節點,一道道靈氣水波般盪開,匯聚成型,最終形成覆蓋整個戰陣的力量。戰陣之上,濛濛光華逐漸亮起,須臾就凝實如罩,將整個戰陣護在其中。
這戰陣,猶如一頭巨大的洪荒戰獸,可進可退,可攻可守,莫說眼前只是營牆、轅門,就算是山巒也能踏平,湖海也能跨越。
戰陣生成之際,李克用盯向李峴,嘴角浮現一絲冷笑,“就算你是陰神真人,你又能奈我何?就算你能勝我一人,但你能守得住轅門?”
李克用自身就是靈池真人,修爲並不差,此刻又身在戰陣中,發起兵家戰陣,陰神真人境界的李峴,以一己之力,的確已經無法奈何他。
這也就是說,當李克用開始衝擊轅門,李峴並不能擋住。
兵家戰將,匯聚的是衆將士之力。身後跟着八千將士的兵家上將,匯聚可就是八千人之力,自然不容小覷。
看到李克用的戰陣成型,營牆上下的平盧軍將士,大多露出恐懼驚慌之色。在這些時日的戰鬥中,就是李克用的戰陣,讓平盧軍死傷慘重。
整個平盧軍,沒有人能夠擋住他,哪怕是劉大正和上官傾城,也僅能支持一些時間而已。正因如此,死在李克用戰陣前的平盧軍將士,多不勝數。
李克用的戰陣,就是平盧軍將士的噩夢,意味着地獄之門。
平盧軍原本就在即將崩潰之際,轅門原本就守不住,之前李克用親臨陣前,已經讓衆將士心顫,此刻見李克用完全發動戰陣之力,誰還有戰意?
沒有立馬轉頭就走,這已經是平盧軍精銳的表現了。
在幾乎所有的平盧軍,都驚慌失措之際,幾乎所有的平盧軍將領,都陷入絕望的泥潭時,還有人眼中仍然燃燒着希望之火,並且戰意昂揚,絲毫沒有受到李克用戰陣的影響。
那是上官傾城與劉大正。
面對李克用完全發動的戰陣之力,李峴風儀依舊,完全沒有面對大恐怖時該有的畏懼之色。
他轉身對上官傾城道:“上官將軍,借你部曲一用!”
轅門周圍,是上官傾城的部曲。
聞聽此言,上官傾城不無激動,昂揚抱拳應諾:“末將領命!”
左右的平盧軍將士,聽到上官傾城那聲“末將”,不禁面面相覷,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
旗杆上的銀髮男子是什麼人,他們並不知道,但是很明顯,那是他們的救星,是來幫助他們保全性命,並且渡過難關的。
以對方展露出來的修爲,自然不可能是無名之輩。
整個大唐,真人境的修士就那麼多。雖說近幾年來,因爲天下大亂,國運流散到民間的關係,有不少修士突破門檻,成就真人。但真人境仍舊是有數的。
不過衆人雖然驚愕於李峴的出現,但並沒有到不能接受的地步。李曄畢竟神通廣大,他自己現在不在軍中,那麼請了什麼隱居世外的大修士,來幫助平盧軍穩住局勢,並不是什麼不能想象的事。
但這樣的大修士,要救下他們平盧軍,還遠遠不夠。
因爲對方有李克用。
但是“借部曲一用”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破虜暗自嘀咕:“難不成這位先生還要帶領將士衝陣?對面可是李克用的兵家戰陣,他一介散修,帶着將士衝上去根本沒用,還不如上官將軍。”
這個道理顯而易見,上官傾城明顯也該知道,但她卻同意了對方的話,而且用的還是“末將領命”四個字。
望着銀髮男子,趙破虜愈發不解:“難不成這位先生,原本還是軍中將領?但就算是軍中將領,又能如何?要帶領將士抗衡李克用的戰陣,除非...”
想到這裡,趙破虜悚然一驚,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之色:“難不成,這位先生還是兵家戰將?而且境界不輸給李克用?”
這個念頭一浮現,趙破虜就搖搖頭否定掉了。
兵家上將,天下一共有幾個?
就目前而言,那是比真人境還少的存在。而且不比真人境,躲在山裡修行就能達成,可以隱姓埋名不被世人所知,兵家上將,必須經歷沙場廝殺,很多沙場廝殺。
這樣的將領,豈會是無名之輩?
而眼前這個中年男子,趙破虜並不認識。
而且,退一萬步說,就算對方是兵家戰將,修爲境界跟李克用一樣,那也沒法戰勝李克用。
李克用戰陣中的將士,都是他的親信部曲,朝夕相處,默契度契合度十分高。如果是跟李克用同樣境界,領的卻是一羣沒有帶過的兵,那麼就算因爲境界到了兵家上將,能夠勉強發揮出一些兵家戰陣之力,也根本不是李克用的對手。
這些趙破虜能夠想到,上官傾城自然也能想到。他很清楚這一點。
但是眼下,上官傾城卻已經讓集結在轅門內,作爲預備隊的三千將士,做好了衝陣準備。這儼然是要跟李克用硬碰硬,一決勝負了。
趙破虜剛要邁步去幫忙,卻又停住。上官傾城的戰陣是一個整體,他加入進去並沒有什麼用。
就在這時,李峴從院門上飄然而下,落在了戰陣之前。
看到對方接下來的舉動,趙破虜睜大了驚愕的雙眼,滿臉不可置信之色。
他雖然還沒達到兵家戰將的境界,但已經摸到了門檻,所以見識不差。他很清楚,如果銀髮男子,果真要帶領戰陣擊敗李克用,那麼在兵家戰將的境界上,他至少要比李克用高一個大境界!
要是兵家大將!
趙破虜猛然想到什麼,不禁愣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