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一連四問,皆是問到了點子上,祁湛的確一條也不能保證。
畢竟,他的舅舅曾逼迫過親妹妹產下他這個私生子,而且一瞞就是二十幾年。他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後,甚至曾經懷疑過,寧太子膝下子嗣均在成年之前陸續夭折,這是否與墨門有關?是不是舅舅動了什麼手腳以保證他能順利當上王太孫?
祁湛根本不敢細想下去
。
“你舅舅是把你教得不錯,但墨門畢竟是個江湖組織,孤能容他留在江湖,卻不能容他干涉朝堂。”寧王意有所指:“畢竟,你舅舅姓祁,而你姓原。”
“孫兒明白了。”祁湛當即立下保證:“您放心,只要有孫兒在的一天,孫兒會……會看住舅舅的。”
“嗯,”寧王似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江湖組織,就是君王的一把利刃,必須要臣服於王權之下。如果這把刀鈍了,或是不能爲我所用,或是威脅到王權,你都要毫不猶豫地扔掉。”
“扔掉……”祁湛喃喃重複這兩個字,半晌無話。
寧王對他的猶豫感到無奈:“實話告訴你,若非墨門對原氏有恩,留下你這條血脈,孤是絕對容不下他們的,而且必定斬草除根。”
饒是祁湛百般不願面對這個事實,可他也不得不承認,寧王的顧慮不無道理。若真有一天,墨門因爲他的關係而干政亂政……
祁湛忽然有些哽咽,內心掙扎半晌,才勉強點頭:“孫兒……孫兒記住了。”
當時祖孫二人都沒有想到,關於墨門的這一番話,後來會成爲原氏世代相傳的一句叮囑,每一任君王都顧念與墨門的情分,亦都忌憚墨門的擴張。世事流轉,大熙王朝建立之後,這一份顧慮也在三百年後終於成真,墨門竟真的如原青政所言擴張干政,風頭之大甚至蓋過帝王,逐漸成爲大熙皇室的眼中釘肉中刺。終於,在數次清洗與追殺之後,墨門門人逐步轉入地下,從此一代只傳一人,守護着王朝深處的秘密。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在寧王說出這番叮囑之時,它還只是一個顧慮而已。
方纔寧王說得急了,心口又有些疼痛起來。也許是因爲身體每況愈下,或者是因爲幽州的慘敗,一些原本可以從緩的事情他忽然變得急切起來。
他開始擔心自己會突然撒手人寰,而有些秘密若來不及說,就會被他帶入王陵之中,長埋地下。
於是,寧王強忍身體不適,從懷中掏出一顆藥丸含入口中,緩和半晌,繼續交代:“你是墨門出身,孤之所以沒有早早認下你,就是想讓你成爲一名出色的殺手,斷絕七情六慾,這與做君王異曲同工。”
殺手與君王異曲同工……祁湛仔細琢磨着這句話,若有所思。坊間傳言寧王一直不願放權,甚至熬死了寧太子,是否就是因爲他秉承“斷絕七情六慾”的信念在做君王?
但祁湛不敢問,也不能去問。
再看寧王,含下藥丸之後精神又好了些,語中漸露遺憾:“不過認你認得太晚,也耽誤了你的資質,如今你在政事上還不夠成熟,甚至不如澈兒。”
“孫兒會繼續努力的。”祁湛唯有如此言道。
墨門的話題似乎到此爲止了,祁湛因爲寧王一番叮囑而心情低落,由此生出告退之意
。可他還沒說出口,便見寧王虛弱地朝他招了招手:“你過來……扶我起來……”
方纔說了這麼久的話,祁湛擔心寧王的身體,連忙走上丹墀扶他,不忘關切:“您心疾發作,還是不要操勞了,孫兒改日再來恭聽您的教誨。”
“我心裡有數。”寧王執意起身,兩手撐在御案上,口中又指揮祁湛:“你去將左側扶手向東轉動三次,再將右側扶手向東轉動兩次。”
聽聞此言,祁湛才曉得,原來這張龍椅是有玄機的!他本已低落的心情因此而變得激動起來,連忙照做,果然聽到龍椅後的書架“咔噠”一聲,從正中間一分爲二,露出一條幽暗的密道。
“這密道,世代只傳君王一人知曉,你要謹記。”寧王語重心長地道。
這算是確認自己身爲王太孫的地位和權威了!祁湛更加振奮,連忙恭謹稱是。
“扶我進去吧。”寧王仍舊喘着氣,但此刻臉色逐漸轉好,由祁湛扶着慢慢走進密道之內。
牆壁四周點着無數長明燈,照亮原本幽暗的密道。祁湛放眼一望,其實並無奇特之處,不過就是一條長長的甬道,通向盡頭一處石室。祖孫二人緩慢走着,待走到石室門口時,寧王親自在石門上敲擊了八下,問他:“你可記住開啓石門的方法了?”
祁湛連忙點頭,心裡默默記下方位。片刻之後,石門應聲開啓,他這才發現,原來石門裡是有人在操作機關。
兩個守門人皆着青色衣袍,見寧王前來,立刻下跪行禮,但都不發一言。大約是長久不見天日的緣故,他們的膚色蒼白到近乎詭異,皮膚下隱隱可見青色的經脈,形容鬼魅。祁湛見這兩人的舉止動作輕巧飄忽,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便知他們是屏息凝氣的絕世高手。
寧王徑直帶領祁湛步入石室內,擺手屏退兩個守門人。
“歷代君王的秘密都藏於此處,你今日看過,萬不能對外人泄露隻字片語。”寧王再次慎重叮囑。
“孫兒明白了。”祁湛說着又瞟了一眼門外兩個守門人,意思不言而喻。
寧王知他所想,便道:“你不用顧忌,他們耳聾口啞,還不識字,不過就是身負絕世武藝,替歷代君王守護此地的太監罷了。”
祁湛頗爲驚訝:“耳聾口啞?那方纔您敲門,他們如何得知?”
“只要敲準方位,他們自然會有感知。但若方位不對,他們感知不到。”寧王解釋一番,隱隱已然體力不支,便自行落座在一處石凳上。
祁湛望着門外那兩個青衣守門人,忽然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兒。從前他做殺手時,本以爲那是世上最寂寞的職業,無親無友,只有無窮的任務和殺戮。然此刻見了這兩人,他才恍然發現,原來做殺手並沒有那麼痛苦,至少他能聽能看能動能跑,而不像他們世世代代守在這暗無天日的石室裡,耳不能聽、口不能言、身體殘缺、無情無慾、無處可去
。
“你不需憐憫他們,身爲君王絕不能有憐憫之心。”寧王看懂了他的心思,又在他耳旁囑咐。
祁湛立即回神,想了片刻,主動問道:“王祖父將如此隱秘之事告訴孫兒,可是有要事吩咐孫兒去做?”
寧王沒說話,只緩緩走到石室最盡頭,用腳尖踢了踢一口箱子:“這裡,是澈兒從姜國找回的藏書,全部是兵法奇謀,你拿去參詳吧。”
“王祖父!”祁湛驚喜不已,此事他早就聽說了,可是誰也沒見過這箱兵書,他本以爲寧王會一直藏而不宣,沒想到……
“您真得要將這箱兵書都給孫兒?”祁湛忙問。
寧王嘆了口氣:“我已經想明白了,書寫出來就是讓人看的,我也不能帶去地下。如今咱們節節敗退,沒有一人能與聶星痕相抗衡,這些書也是時候拿出來了。”
祁湛立刻蹲下身子將箱子打開,便瞧見七本書用油布包裹着,整整齊齊地摞在一起,正是兵法無疑。
“聽說聶星痕受傷昏迷不醒,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燕軍剛剛拿下幽州,必定會休養生息一段日子。趁此機會,你好好準備吧,閔州可就交給你了。”寧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露希冀之光。
祁湛大爲動容,當即表下決心:“王祖父請放心,孫兒定當竭盡全力戍衛閔州,絕不給您丟臉。”
“嗯,”寧王頗感欣慰,點了點頭,“說句實話,你資質一般,心眼不及澈兒靈活。但我看重你秉性不壞,識大局,這點澈兒是比不上的。”
“孫兒自知愚鈍,政事上不敢懈怠。”祁湛回完這一句才突然發現,自從進了這密室之後,寧王已不在他面前自稱“孤”,而是自稱“我”。這無疑是對他們祖孫感情的一個極大增進,祁湛自己也感到,經過這一番前所未有的長談,他對寧王也更加尊敬。
這種“尊敬”不再是臣對君的尊敬,而是孫子對祖父的尊敬。做王太孫五年有餘,這還是他頭一次有這種感覺,而當寧王將他帶入這間密室之後,他更是頭一次徹徹底底產生歸屬感,徹徹底底把自己當成寧王室的傳承之人。
他想在這石室內逛一逛看一看,但終究沒敢提出這非分要求,便將一箱兵書抱在懷中,道:“孫兒這就回去仔細研讀,儘快請兵出征。”
“你也不可急於求成,”寧王望着那箱兵書,頗爲感嘆,“孤對你的要求,是要有‘祁湛’的狠絕與身手、雲辰的謀略與沉着、澈兒的精明與飛揚。能做到這三點,你纔是孤認可的王位繼承人,甚至是帝位繼承人,所以你要走的路還長。”
祁湛的狠絕與身手、雲辰的謀略與沉着、澈兒的精明與飛揚?祁湛聽聞這話,心中卻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不由脫口道:“這三點,聶星痕全都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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